这是沈妧来到北境的第五个夜晚,帐外的狂风仍旧怒号着,连带卷起的沙石拍打在帐面上,像是无数只孤魂的不甘与悲鸣。
近几日都是如此,这噪声让人心慌,无法安枕。沈妧紧了紧身上那条厚重的锦被,身体在里面蜷缩成了一团。
她不喜欢北境这样极端的天气,也不喜欢那个还未曾见过面的夫君——北境的君主祁灿。
与其这么说,倒不如说是她不喜欢北境。这里的一切,她都不喜欢,甚至是厌恶。
那些人看她的眼神中,带着轻蔑与仇视,或许在他们看来,自己还是那个晋朝的嘉珑公主,而不是北境的新王后。
而这又能怪谁呢?君主都不在意的中原人,旁人又怎会对她恭敬。
肆虐着的狂风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夜色中,一个身披墨色大氅的高大男子低头快步前行,狂风裹挟着他的发丝在空中凌乱着,男人身后还跟着一名健硕的男子。
前方不远处就是沈妧所居的大帐了,男子停下前行的脚步,盯着大帐好一会,突然心血来潮,向大帐的位置走去。
“何人胆敢来此?公主已经歇下了,若有事,明日再说。”
拦住男子的人是沈妧从晋朝带来的护卫魏榗,也是在这异乡之中,她唯一信任的人。
“狗杂碎,这是我们君上!”说话间,健硕男子抽出刀刃,作势要去教训教训他眼里这条中原来的“狗”。
一对修长的手指从墨色大氅中探出,拦住了健硕男人的去路。
“没规矩。”
说罢,身披大氅的男子瞬时间将手搭在魏榗的肘腕处,而魏榗来不及闪躲,胳膊就生生被人掰断。他痛的脚步不稳,险些跌至地面上。
即便如此,他也绝不会在北境人面前丢了骨气,还硬生生地挺直腰杆。在如此寒冷的夜里,他的衣衫已被汗水浸透。
风声依旧不减,掩盖住了外面的吵嚷声,还是魏榗被卸了胳膊时的惨叫将沈妧从榻上拽起。
是魏榗与北境人起了冲突?
沈妧匆忙下榻,将架子上那件淡金色的披风扯下来披在了身上。
她一边系着披风上的系带,一边快步走至帐布前,不等她伸手,那帐布就被外面的一只大手撩开。
随着帐布被人撩开,呼啸着的狂风像是发现了新的“猎物”一般,一股脑地灌进大帐之中,侵袭着门口处的沈妧。
这突来的刺骨寒冷逼迫她从方才的浅梦中清醒过来,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沈妧打量着面前的男子,他个子高,却不壮硕,体态匀称,身上披着一件毛色油亮的大氅,眉眼中藏着深不可测的锋芒和北境人惯有的野性。
胆敢在深夜擅闯王后营帐的人能有几个?
想来他就是北境的新王,祁灿。
“公主。”魏榗那张脸惨白的吓人,他握着自己那刚刚被人断了的手臂,强忍着痛意唤着沈妧。
“魏榗,你怎么了。”
沈妧顾不上其他,她提起碍事的披风,想去帐外看看魏榗的伤势。可不等她走出两步,便觉得小臂一紧,低头看去,是祁灿紧握着自己的小臂,力气之大,被攥着的地方渐渐发痛。
祁灿背对着帐外朦胧夜色,眸光落在身侧女人精致的脸庞上,淡淡道:“壑尧,拖下去,别叫他扰了孤的兴致。”
壑尧领了命,一把扯过魏榗,断臂之痛让魏榗已没了还手之力,意识渐无,只能任由自己被人拖着离开了沈妧的大帐。
沈妧开始害怕了,慌乱间,她扯住祁灿的衣袖,脸上满是担忧之色。“你要带他去哪?”
祁灿不顾她的意愿,只扯着沈妧的小臂朝帐中深处走。他用力将人甩在榻上,方才见沈妧如此担心那个汉人,心中不知哪来的一股火,莫不是两人在这之前就已有了私情?
祁灿讨厌汉人,汉人在北境只有被奴役的命运,而那个叫魏榗的,竟可以在深夜待在王后的大帐外,日日与沈妧同出同进,这他怎能容许。
沈妧顾不得小臂上的胀痛,从榻上爬起,直接跪在了祁灿的面前。“魏榗做错了什么,我愿替他承担,只求你能饶恕他。”
沈妧只是跪在地上,却没有半分屈服的表情,她神色依旧坚毅。
祁灿看见她这个模样不禁笑出了声音,晋朝嫡公主为了一个护卫跪地求情,真是毫无风骨。
可沈妧根本不在乎这些,她十分清楚,祁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折辱她。从他派使团去大晋求娶自己,而后草草举办婚宴,再到新婚之夜让自己独守空房,这一切,都是为了羞辱自己,羞辱大晋,羞辱……死去的周纪则。
若如此,她倒愿意省去中间那些复杂的步骤,直接跪下来求他,只要他能放过魏榗。
“周将军倒是有骨气,至死也不肯屈服于孤。”祁灿说。
“周将军”,这三个字就如一把匕首一般,剜进沈妧的心脏,让她连呼吸都觉得疼。
“你凭什么提他?”沈妧已不似方才那般无畏,声音开始颤抖起来。
周将军,是周纪则,沈妧的未婚夫婿,三年前与北境交战,他以自己的生命为诱饵,保住了晋朝大半士兵的生命。
而当时带兵诛杀周纪则的正是祁灿,那时的祁灿还是北境的小王子,未曾继位,正是立了这份头功,他才成功坐上今天这个位置。
沈妧站起身,不在恳求他放过魏榗,而是径直朝着帐外走去,却被祁灿扯了回来,他死死握着沈妧的肘腕。“周将军知道你为了一个男人跪下求我,会作何感想?”
“他不会像你一样,把一切都想的那么肮脏,魏榗也是大晋的子民,是周纪则想守护的东西,他所守护的,便是我想守护的。”
沈妧想挣开手臂上的束缚,奈何力气太小,不足以撼动分毫。
祁灿把她重新拉回至自己面前,他低头俯视着她,“你若真这般深情,当初就该随他一起死,可你还是选择苟延残喘,宁愿嫁到北境,也不愿赴死,说到底,你们中原人口中的那些大义,不过都是随口说说罢了。”
“你觉得死可怕吗?那是解脱吧,如今的我,不仅要像个傀儡一般苟活在这世上,还要日日面对我的杀夫仇人,这对我来说才是可怕。”沈妧继续说,“我是大晋的公主,此生都将为大晋奉献,这是我的使命。你认为我那是心口不一,可你们憎恶汉人,却依旧让我做北境的王后,这又算什么呢?”
沈妧有如对牛弹琴一般,她说的话,祁灿是一点也没听进去,他脑子里只自动捕捉了“杀夫”二字。
“杀夫?你们还未成亲,怎么就算是杀夫了?你要记得,你现在是北境的王后,以后若还敢在提别的男人,孤就会让你如周将军死前那般,痛不欲生。”
祁灿言语之中似是在说,周纪则死前很痛苦。
三年前,祁灿在战场上初露锋芒,那时的他只有十七岁,随着北境的穆塔将军,从周纪则的手中抢回了被大晋占领一年多的城池。
那是周纪则率兵以来,第一次大败北境,这也大大鼓舞了北境士兵们的士气。
那次交战,两方皆损失惨重,本以为,北境人至少要修养几个月,才有能力再战。
可不曾想,仅不到半月,北境士兵再次发起进攻,因熟悉地势,又习惯北地的气候,设下陷阱后,埋伏在暗处,将晋朝派来的三万援军尽数剿灭。
祁灿趁势而上,带人从两侧夹击,自知无力再战的周纪则选择兵分三路,其中两路人马分别去与后方的赵将军、翟将军会合。
而他仅带领一千士兵吸引敌人的视线,掩护其余两路兵马撤离。
周纪则与祁灿所率领的军队周旋了七日,最终还是被俘。
后续清理战场的人称,并未发现周纪则的尸体,当时的沈妧还抱有一丝幻想,或许,他还活着?可时间久了,她也慢慢接受周纪则已经战死的事实。
周纪则虽年轻,却受父亲周俨熏陶,少时习武,后随着周俨一起上阵杀敌,直至他能独自率领千军万马。
在后来,周纪则也成了北境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他带领军队打了不少的胜仗,手染无数北境鲜血,北境人怎能轻易放过他?
再者,若他还活着,又怎能忍心看自己孤身在这皇城之中苦苦思念他,甚至是连封书信都没有。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边境传回的书信上写道,周纪则的头颅,被北境人悬挂在两国交界的城墙之上,只是这太过残忍,故而,皇帝一直未将这个消息告知沈妧,也没人敢在沈妧面前提起此事。
“他怎么死的”沈妧心如刀绞,她既想知道,周纪则是如何死的,又不敢听到祁灿的回答。
沈妧突变的态度,让祁灿察觉到她对周纪则深重的感情,他松开握着沈妧的手,嗤笑一声,“他啊,死的时候连个全尸都没有,头颅被我亲手割下,尸骨还被人凿碎了喂狗,你说”
“畜生!”
这些话如针刺一般,根根刺进沈妧破败的心灵深处,她设想过周纪则牺牲时的模样,或是被一箭穿心,或是被刀剑划过脖颈……
那些画面在她脑海里闪过无数次,她可以接受他的死亡,却无法接受,他的尸骨被人如此践踏。
沈妧身子止不住的颤抖,那股深埋着的愧疚感再次冲上心头,沈妧再也无法平静心绪,她跑到妆台前,想用那只银簪结束自己的性命。
可以去“地下”与他见面了……
可当银簪的尖角刚刚划过皮肤时,她还是犹豫了。
很奇怪,脖颈那道伤口明明那么细小,为何会有种锥心之痛?那股疼痛提醒着沈妧,不要忘记自己身上背负的使命,自己若就此结束性命,那父皇该如何?晋朝的子民又该如何?那些士兵们是否又要抄起兵刃,上阵御敌?
思及此处,那握着银簪的手再也没了力气,她双手支在妆台上,勉强能撑直身体,眼泪也不争气的从颊上滑落,她分不清,这是在为周纪则流泪,还是在为自己流泪。
祁灿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沈妧的身后,他一只手从背后环住了沈妧的腰肢,另一只手提着她的下颌,强迫她的头抵在自己的胸膛上。男人垂首,贴在沈妧的耳边喃喃道:“方才说的那些不过是一支半节,其他的,你还想听吗?”
沈妧被他禁锢着,艰难咬出几个字,“人面兽心的东西。”
祁灿不在意沈妧对他的侮辱,相反,他觉得这是败者的对胜者的不甘。“方才那个汉人,你想救他?”
“你想怎样?”
“让孤看看,你们中原女子取悦男人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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