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宁宫的前院放着几株栀子,平日里被沈妧精心照料着,只是时值中秋节前,花早就败了。长藤捧着最后一株栀子放进清宁宫的主殿,轻声道:“婢子方才听了件趣事来,殿下可有兴趣听听?”
沈妧替她掸了掸衣角边沾染的泥土,笑道:“愿闻其详。”
“听闻北境派来求亲的使臣正是喀尔王幼子,也是此次率军夺城的将领,难怪朝野上下无一人知晓此人的背景,原是此人根本就未曾上过战场。”长藤不解道:“婢子还听闻,因由其生母是中原人,故而这北境小王子也不受喀尔王待见,既如此,喀尔王又为何要替他求娶殿下呢?”
沈妧的动作蓦地僵住,半晌后又恢复从前。
“不过,婢子倒是听闻那北境小王子颇有几分样貌,只是在婢子看来,何人也配不上我们殿下,眼下殿下与周将军还有着婚约,可周将军已是不知去向,婢子可不想殿下真的到那穷乡僻壤去受苦,北境那种地方根本就不是人能待的,婢子可是听说……”
长藤喋喋不休地讲着有关祁灿与北境的一切,沈妧的心思压根不在这上面,而今长藤所言只是证实了她的猜测。
自她重生后,不仅没能阻止一切,情况反而变得更糟,这叫她不禁想起了那孟婆的话。
沈妧能重回世间,皆是因由孟婆对她的怜悯,孟婆曾说过沈妧还有一段未尽的尘缘,只是对其人姓名只字未提,许是该与她了却尘缘的人就是周纪则?她不清楚是否是因自己擅作主张要与周家退婚而改写了事情原本的轨迹,才导致当下所发生的一切都变得不可控了。
“殿下?殿下……”
长藤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鼓着嘴巴,心道她算是白白浪费了口舌,她的小殿下似乎是一点也没将她的话听进耳朵里去。不知怎得,她又倏地没精打采起来,喃喃道:“圣上真的会应允那个小王子,将殿下远嫁至北境吗?”
沈妧摇了摇头,勉强扯起唇角勾勒出一抹浅笑。
隔日便是中秋佳节,同往年一样,入夜后皇城会举办隆重的祭月大典,以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祁灿亦是在今日的受邀之列,他老早便赶来皇城中等待,按规矩讲,沈妧是当朝皇后诞下的唯一子嗣,合该替她母后出席今日这样重要的场合。可直至黄昏时分,众臣携家眷悉数赴宴,也始终不见沈妧的身影。
自祁灿踏入皇城那日,便不时地向崇明帝提起和亲一事,可崇明帝却迟迟不肯对此事表态,直至当晚他返回鸿胪寺之时,皇帝也始终对此事只字未提,这不由得让祁灿心里打起了鼓。
遥想上一世的他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那时人人都以为周纪则死在了四年前,而祁灿也已经坐上了北境君主的位置,更有底气为大晋开出丰厚的条件,可今生的他却什么都没有了。
祭月大典后,赶着为贺北境使臣赴安都觐见,皇帝特在集贤殿备了美酒佳肴款待使臣与众臣子及其家眷。大殿中央的舞姬挥着水袖一起一落,又一开一合,伴着苼竹之音渐渐落下来,中间那位舞技最为卓绝的舞姬也缓缓摘下了她的面纱。
面纱下的容貌娇艳欲滴,饶是平日里那些直言正色之人见了也不由得拍手称赞。
“小将军觉着方才这舞如何啊?”崇明帝笑道。
闻言,祁灿这才打量起立在殿中央的女子。此刻他身处安都皇城,许是离沈妧不过几步之遥,一切似是幻梦一般飘忽不定,方才那女子一舞,他也实是无心欣赏,便随口应付道:“不过尔尔。”
不远处突地传来一阵低笑声:“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
祁灿的一双鹰眼很快便捕捉到了说话之人,“此话是何意。”
太子沈默显然是有些意犹未尽,他的嘴角仍还挂着不善的笑意,答道:“本宫是说,我等凡俗之辈无法与小将军见识之非凡相比拟,此舞在中原已流传近千年,想必小将军也是早有耳闻,毕竟……”沈默朝祁灿递过去一个富有深意的眼神,继续道:“小将军的生母也是中原人。”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的目光无不看向祁灿方向。
世人都知晓喀尔王有一个不受待见的幼子,除此之外,便只知晓祁灿的生母是晋朝人,剩下的一概不知,也因如此,这北境幼子的身份就更像是谜一般。
大殿中鸦雀无声,却突地听见一声嗤笑,祁灿道:“若真如你所言,那是太子殿下也觉得,此舞登不上大雅之堂?”
祁灿抿了抿唇,轻叹一口气,突地严肃道:“本将虽不通笔墨,可你倒也不必说些恭维之词来诓我,如此这般,岂不是让人觉得晋朝太子是鼠雀之辈,连话中之意都不敢当着本将的面如实讲出来,这说到底,是否是晋朝在惧怕北境之威信呢?”
说话间,祁灿似是挑衅一般将目光移到了崇明帝的身上。他虽是听不懂那些文邹邹的词,却知道这晋朝太子的口中是绝不会对他吐出什么好话来。
“北境既有让大晋如此惧怕的风范,祁小将军又怎会听不明白太子殿下之言呢?”
集贤殿外传进一道清丽的声音,人们随之望去,沈妧身着一袭白玉色镶金华服缓步踏入正殿,腰间上的系带更显得她楚腰纤细,发丝被两支流苏发钗束与脑后,更显其雍容之姿,仔细瞧着,颇有几分长孙皇后的气韵在里头。
分明只是分别了几月之久,却恍如隔世,像是久未逢雨露的枯草一般,祁灿的目光贪婪地落在缓步进殿的女子身上。
很奇怪,那明明就是沈妧,可却总让祁灿觉着,那不是他曾经的沈妧了。
此刻的沈妧像是一株长在高山的雪莲花,是那么高高在上,引人注目,而祁灿却像是山脚下的一颗无名野草,仿佛永远也触及不到身处顶峰的她,只能永远躲在阴暗之处卑劣的窥望着她。
“百年前的北境不过是一边远的小部族罢了,根本不值得大晋放在眼里,不过不得不说,近些年来在喀尔王的带领下北境也日益壮大,的确是值得大晋高看一眼的对手,”沈妧行至殿中央站定,而后侧过头对上祁灿的目光,冷声道:“只是你还需记得,这是安都,不是北境,更不是你能随意妄言的地方,若胆敢再次出言不逊,也莫怪大晋礼数不周了,还望小将军能将此话谨记于心。”
听见沈妧的声音,仿佛是置身上一世的北境,过往的点滴又如同浪潮一般涌进祁灿的脑海里,这一刻的他才敢相信已故之人的灵魂真的能重回人世间。
又见故人,思念仿佛化作了泪水一般,被祁灿禁锢在眼眶里,他的脸上难得挂起了和煦的笑容,柔声道:“是你说的,我自然会听。”
沈妧目光一滞,猛地转回视线。
祁灿方才的语调温柔的似是能掐出水来,加之他说的这句话,才让沈妧如梦初醒。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北境提前出兵,为什么周纪则会落入圈套,为什么祁灿提前四年来求娶她,为什么一切都脱离了原本的轨迹。
祁灿,也重生了。
如此说来,一切才更为合理,沈妧的气息有些不稳,仿佛有一道锁链将她重新束缚起来,曾在上一世纠缠她的那群恶鬼仿佛又回来了。
沈妧害怕地抓着长藤的手,那只手冷的刺骨,长藤察觉出沈妧的异样,忙跪在地上求道:“嘉珑公主近几日忧心边关之乱,更是忧心周将军的安危,身子有些不爽利,还请圣上疼惜殿下,准许殿下回宫歇息。”
沈妧虽是稳着气息强装镇定,可惨白的面色实在遮掩不住,崇明帝轻轻点了点头道:“送嘉珑回宫好生歇息。”
祁灿患得患失的看着沈妧离开集贤殿的背影,仿佛是一轮明月短暂投下的月光,总也让人抓不住。
“方才蓦然提起小将军的亡母,是本宫唐突了,”沉寂的大殿突地响起沈默的声音,他看向退在一旁的那名舞姬,“这舞姬的容貌堪称绝色,就是本宫的皇妹与之相较也是要逊色几分,不如今夜就让此女伺候小将军,也算是本宫为方才的唐突赔罪了。”
祁灿对沈默的话置若罔闻,半晌后才收回目光说道:“本将的兴致早被太子败光了,近日舟车劳顿,本将也甚为疲乏,便不在此地继续搅扰圣上的中秋夜宴,先行告退了。”
祁灿起身朝着崇明帝颔首行礼,又转而看向沈默,“至于太子口中的这位绝色舞姬,还是留着殿下自己享用吧。”
语毕,祁灿不顾旁人的目光,径直快步离开了大殿。
现已入夜,宫道上没有灯烛,长藤一言不发地紧跟在沈妧的身后,忽听见身后一阵脚步声逼近,夜太深,还不等看清此人的长相,沈妧就觉着手腕一紧,直被那人一声不吭地拉着朝深处走。
“放开我……”
沈妧敲打着那人攥着自己的手,却不想他攥得更紧。
男人突然停下脚步,转回身恳求道:“妧儿,你别这样。”
“放肆!”沈妧抬起手猛地落在男人的脸上。“北境人原是如此没有规矩,我当真是该替你父王好好教教你礼义廉耻。”
祁灿怔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用手背抵着发烫的脸颊,长藤见势也冲上前去将沈妧扯回自己的身后,吼道:“快滚,不然我喊人过来,定要圣上治了你的罪!”
祁灿朝着沈妧靠近两步,长藤赶忙伸开双臂,害怕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见状,祁灿也识趣的停在原地,低声道:“妧儿,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沈妧理了理衣袖,将长藤从自己身前拉开,漠然道:“看来小将军还是未将我的话放在心上,这是安都,你既来了这,就该守大晋的规矩,合该恭敬的称我一声殿下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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