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足的几日里,沈妧茶饭不思,在宫门外看守的守卫原是能用些金银打点,现下因为和亲一事,亦是对此避之不及。
方才送走了宣旨的大太监,沈妧讷讷地坐在大殿中瞧着外头的景致。
清宁宫的宫门依旧紧闭着,饶是从前几乎没什么人踏足此地,沈妧也总命人敞开着宫门,将院落与大殿打理的井井有条,而自打沈妧被禁足后,清宁宫的宫人们也懒怠了不少,这会看着清宁宫,倒显得格外萧条了。
和亲圣旨已下,此消息很快在宫内外传开,人人只知道皇帝下旨和亲,却不知是祁灿舍了两座城才得以交换,他们不清楚其中缘由,个个有心思也不敢放到明面上说,大抵是觉得大晋软弱可欺,竟会对北境的淫威妥协,就连宫墙内的沈妧耳根子也不清净。
无论世人的闲言闲语,皇城中依旧按礼筹备着和亲事宜。
方才还在院里洒扫的小丫头来报,称服侍在皇帝跟前的李公公带着一妇人正候在门外。
沈妧与长藤对视一眼,虽说皇帝已经定下了与北境和亲一事,可却并未撤掉看守在清宁宫的守卫,此举倒也是变着法的替沈妧挡下了许多假意奉承之人,谁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到清宁宫登门拜访?
“既是李公公带来的人,想必是圣上授意,”沈妧对长藤说,“将人请进正殿吧。”
语毕,长藤先是引着沈妧在正殿等候,紧着便去宫门口将那妇人请进了清宁宫。
方才那洒扫的小丫头只听守卫叫她去给沈妧通传,也没问清楚来人究竟是谁,见那妇人跟在长藤身后,不等两人走到近处,沈妧便认出了此人正是上柱国周俨的嫡妻夏氏。
沈妧忙起身搀扶着夏氏落座,关心问道:“许久未见郡夫人,夫人的身子可有些好转?”
“陛下与公主殿下平日里赏赐了臣妾不少的名贵药材,只是臣妾这身子已是强弩之末,只怕是仙草也救不回臣妾这副病体了。”
周氏一族虽人丁稀薄,却也有大把的家事要操劳,那时候周俨常年在外,安都的琐碎便都压在了郡夫人一人身上,积劳成病,没几年身子就垮了。
沈妧多少也听得了些,自打周纪则失踪后,郡夫人的身子更是每况愈下,而前几日皇帝才下了和亲的旨意,只怕是给摇摇欲坠的周家又添了一把新火。
“早些年上柱国寻遍了安都名医,虽无法彻底根除夫人的顽疾,倒也还算有所缓解,近两年,我与淮谏也命人四处寻医,总能寻到可以医好夫人身子的医者。”
沈妧的话并未宽慰到她,更是从郡夫人的脸上察觉出一丝惆怅,她道:“殿下将要与北境和亲,往后到了北境,便不必再挂心臣妾了。”
沈妧陡然怔住,郡夫人继续道:“殿下虽曾想与周家退婚,但臣妾清楚殿下的脾性,殿下将那位北境的小王子视为仇敌,因此便对则儿心生愧疚,不愿和亲,而臣妾今日拖着这副病体进宫,也正是为了此事。”
说罢,郡夫人看向沈妧,沈妧别过头去,垂眸看向自己抓着袖口的手,良久低声道:“连夫人也要劝我与那人和亲吗?”
“臣妾不敢劝说殿下,”郡夫人长叹道:“殿下自小便结识了则儿,也知道周氏一脉本就子嗣单薄。臣妾无能,只为周家诞下一个儿子,如今也不知所踪了。”
听着郡夫人的话,沈妧只觉得悲凉。
或许此刻她该说“淮谏定会平安归来。”这样的话来宽慰郡夫人。
亦或是说“淮谏平乱有功,父皇感念周氏一族舍身为国,必不会亏待了周家。”这样的话来稳住臣心。
可现如今,她实在无法将这些无关痛痒的字句宣之于口。
“则儿与他父亲一样,安邦定国、百姓安乐便是他们的毕生所愿,其实打从则儿决心追随他父亲习武时,臣妾就料想到总会有这么一日,无止尽的征战,就会有无止尽的死亡,无可避免。”许是身子虚的缘故,郡夫人说话的语气总是轻飘飘的,好似一切在她看来都那么不足为惧。
“容臣妾无礼一次,嘉珑,你是明事理的孩子,该知道大晋与北境联姻可以救下多少条性命,你不必对周家感到亏欠,你所做的,正是则儿所追寻的。”
到这,郡夫人不再继续说下去。
大义,说到底都是“大义”二字,沈妧就是太懂这二字,才会在上一世落得那样可悲的结局,而今生的她似乎仍要重蹈覆辙了。
鸿胪寺内,祁灿端坐在矮桌前抿了一口热茶,不远处立着一北境男子,问道:“将军,我们何日启程?”
祁灿不紧不慢,“七日后。”
北境男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属下先前听闻,那中原公主咬死不嫁,今日怎又都传那公主愿意嫁了?”他突地嗤笑一声,“中原人果真卑贱,表里不一的东西。”
“住口!”方才握在祁灿手中的瓷盏此刻碎在那北境男子的脚边,他眸光似寒冬中冷冽刺骨的狂风一般,死死刺着吓得一身冷汗的男子,道:“若再敢让本将听见这些不敬之词,便挖了你的舌头祭奠先祖。”
天空阴云密布,仿佛连天公也掐算好了时辰,要降下一场大雨为这对怨侣开路。
承天门至太极殿三道宫门大开,禁卫军身着金黄甲胄,腰间别着长刀,整齐地立在太极殿前的石阶下,煞是凛然。
沈妧一袭朝服裹身,端庄华贵,这一次,她的眼中没了上一世离家的不舍,只剩下一片从容。
拜别了送行的众人,她如傀儡一般黯然转过身,缓缓朝着远处太极门前的和亲队伍行去,祁灿就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静静立在和亲队伍中的一辆朱红马车前凝望着她。
太极殿前的人们也注视着沈妧的背影,这一刻,她的双腿仿佛坠着千斤重的沙石,每行的一步都沉甸甸。
太极殿至太极门的路很长,又很短,是她今生最后一次行在大晋皇城中的末路。
沈妧端坐在朱红马车里,透过马车的小门凝视着四方的皇城,随着随行侍女放下马车前的帘子,这也是沈妧对皇城最后的记忆。
安都的大街小巷上,行人与摊贩寥寥无几,人们像是商量好了一般,见着和亲的队伍纷纷低下头避得老远,直至队伍彻底消失在他们的视线,这些人才敢开始放低声音,言辞隐晦地与一旁的同伴嘀咕起来。
除去北境派到大晋的使团,此次大晋又增派了许多随行的人马,护佑此行周全。人多行路慢,和亲队伍方才出了安都城没多远,这场大雨就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城外有一处破败的小木屋,木屋不大,里面仅有的几件陈设也布满了灰尘与蛛网,看起来像是荒废了许久,仅剩的半扇破木窗被风吹得“吱呀吱呀”直响,时不时会有雨点被风从破窗灌进屋子里。
“打今儿早起这天就黑压压的,也不知这群人怎么这么急,定要今日冒着大雨赶路,现下还不是被隔在这荒山野岭了。”说话这人是大晋的随行侍女,她一边拧着浸满雨水的裙角,一边抱怨着。
同行的侍女给她递去一个眼神,“这雨来得急,去得也急,别抱怨了,殿下的鞋袜湿了,去取干净的来。”
此人说话很有分量,方才还抱怨的侍女立刻便撑起油伞跑出了小木屋,见人走远,那侍女赶忙凑到沈妧跟前,“方才婢子将这木榻上的灰尘扫了扫,殿下先在此处歇歇脚,等雨过了再继续赶路。”
侍女蹲在木榻边,动作轻柔地替沈妧褪下湿透的鞋子,“婢子名唤豆蔻,殿下这一路若有吩咐,唤婢子过来伺候便可。”
沈妧点了点头,低声道:“好。”
她不记得上一世发生了什么,才导致她认为豆蔻是个值得信赖的人,而后便一直将她留在身边伺候左右。
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始料未及,在豆蔻被挖去双眼后,沈妧曾偷偷去见过她,她双目空洞地坐在石墩上,就像是前方有什么在吸引着她的注意,叫她始终坐在那一动不动,打老远瞧着倒与旁人别无二致。
木屋的门“吱呀”一声,一阵沉闷的脚步声猛然引起豆蔻的警觉,她立马回身查看来人是谁,瞧清楚来人相貌,她瞬时间站起身拦在了沈妧身前,“殿下正在更衣,谁准许你进来的?”
“出去。”
祁灿的声音一如从前那般冽厉,方才还气势十足的豆蔻声音蓦地软了下来,“将军与殿下还未行礼,现下出现在此处并不合适。”
透过豆蔻肘间的缝隙,沈妧看见了祁灿手中提着一副鞋靴,她开口道:“豆蔻,你退下吧。”
豆蔻略有迟疑,可主子吩咐她不敢不从,只得规矩的退出木屋将门重新关好。
这一刻分明是祁灿从前最奢望的一幕,不知怎的,当这间狭小的木屋只剩他与沈妧二人时,他倏地变得紧张局促起来,眼神也飘忽不定,不知该看向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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