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想拆自己的刀镡。
这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想法?
式清江坐在走廊边上吹风,神色凝重地想。
本丸的季节转变得很快,昨天还是樱花盛开的春天,今天就已经转成深秋了。远处山坡上的万叶樱树杈已经变得光秃秃的,庭院里的枫叶透着燃烧一般的艳红。
仍然很漂亮,但总透着人为捏造的落空感。
式抬头看了看天,目光随着稀薄的云层漫无目的地飘了好一会儿,发现自己似乎已经记不得四季正常流转的景象了。
他控制住自己越飞越远的思维,将视线挪回庭院里,看见本丸的几振短刀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今剑正高兴地用双手在空中比划,前田和平野一个安静地坐在旁边、一个作沉思状,秋田的眼睛亮晶晶的,被围在中间的五虎退涨红了脸,手足无措地抱着几只伴生虎。
是在商量什么事情……?
式清江沉默地注视着他们,在这种状态僵持很久以后,萌生了“要不要过去问问”的想法。
但他的想法很快被打破了。
在短刀们鼓励的眼神中,五虎退抱着伴生虎,满脸通红地挪到了式清江面前。
“那……那个……”他的声音细若蚊蝇,胆怯地低头问道:“式先生,我想把……想把小老虎交给您照顾一会儿……”
头顶没有回应,视线中只有式清□□色的衣摆顺着风微微飘着。但很快一双手伸了过来,两只手掌并在一起,做出一个郑重的、“捧”的姿势。
五虎退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有些受宠若惊似的抬头,撞进了一双平静的淡青色眼瞳里。这是静谧的竹林、清淡的湖水的颜色,但此刻他联想到初春的草地,觉得十分温和柔软。
他小心翼翼地将幼虎放到式清江的手掌、身边,又高高兴兴地鞠躬道谢,脚步轻快地跑远了。
式清江捧着幼虎,手中温热的触感让他有些无措,动作也跟着僵硬起来。指尖隔着皮毛感受到的生命力再直观不过,生命力旺盛的动物幼崽通常也——很活泼。
他身边放着三只,手里捧着两只;掌心的两只嗷嗷呜呜地翻过身,踩着他的手指就要跳出去。式清江害怕力道控制不好伤到幼崽,如临大敌地摆弄半天才堪堪抓住一只,另一只自由一跃——
——落到了另一个膝头。
“看来我很受老虎欢迎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右边的这位绿头发的付丧神笑着向他打招呼,“莺丸,初次见面。在本丸不怎么碰得到你呢。”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把这句话咽了回去,作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式清江,五条刀派,初次见面。”
“嘛——也许是因为式殿不怎么出来走动的缘故。”不知何时出现在右边的三日月捧着茶杯,慢悠悠地接话道。
式清江沉默了片刻。
“三日月殿,你什么时候坐到旁边的?”
这位被称作最美之剑的付丧神抿了一口茶,神情闲适地搪塞:“哈哈哈哈,不必在意。”
莺丸理解地点头道:“古老的刀剑,总会有一些其他的特长。比如大包平,虽然他总会将短刀吓哭,但其实是个很好的家伙。”
“莺丸殿的特长是……?”
“这个说来话长,”莺丸道,“尝试将手放到空中如何?”
式清江将幼虎放回膝头,安抚性地拍了拍它的头,按照莺丸的话,将手放到半空中。
耳侧响起几声惟妙惟肖的莺鸣。式清江颇为惊讶地转头,莺丸弯了弯眼睛,指了指斜侧方的一棵树:“请看。”
一只莺从树叶的间隙中轻盈地掠出来,抖抖翅膀停在式清江的指节上,十分自然地低头用喙梳理羽毛。
式清江微微睁大了眼睛,为避免惊走这只莺儿,压低声音夸赞道:“这可真是……与名字十分相称。”
身侧坐了同伴以后,原本空荡荡的走廊似乎一下变得满满当当起来。式清江的视线挪回正在玩耍的短刀们身上,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幼虎顺毛,沉默地体会突然从心底冒出来的柔软感情。
这叫什么……?他静静地思考道。
似乎有些……幸福。
身为兵器,拥有了人的形体后,真切地在平和的生活中感受到了幸福。……仿佛从来不曾经历过战场上的腥风血雨,不曾被人的哀嚎浸湿,从生来便纯粹一般。
手被什么东西挠了挠,式清江低头,五虎退的伴生虎正抬头用圆圆的、清澈的眼睛凝视他,其余三只很安静地围靠在他身边,趴在木制走廊的地板上打盹儿。
这些幼虎都很乖巧,应当不会乱跑的才是。
式清江若有所思地将视线投向正在与同伴玩耍的五虎退。这个发色雪白、胆怯羞涩的孩子,此刻的笑容非常干净明亮。
是看我心情不佳,所以特意送过来的吗?
他垂下眼睛,开始思考如何感谢这份善意。
“短刀……一般比较喜欢什么?”
“嗯,这个嘛……糖、玩具,或者仰慕之人的夸奖,似乎都不错。”三日月慢悠悠地端起了茶。“年轻真是好……今天的茶叶也很不错,嗯嗯。莺丸殿,这是主殿的珍藏吗?”
“似乎是长谷部买给主君的,主君分给我了不少。”
三日月道:“说起来——”
“说起来——”一个冒着黑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听见这个声音,式清江条件反射地将心往上提了提。长谷部站在三人身后,额角青筋乱跳。
“今天是你的畑当番吧!三日月!”他怒吼道。
三日月面色镇定地放下了茶杯。“哦呀。年纪太大,险些忘掉了,哈哈哈哈。”他揣着手起身,笑眯眯道:“不知道为何,主殿似乎十分钟意让我做畑当番呢。”
长谷部听了这番话,出离地愤怒了。
“哪怕你只完整地做完一次畑当番,食堂的轮值表上接下来至少两周都不会出现你的名字吧!!”
三日月作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
目送三日月走向他归宿的背影,式清江忽然想起来,轮值表上明日的畑当番,好像有他的名字。
他将幼虎归还给前来接回的五虎退,伸手摸了摸短刀的头,很真诚地道了声谢。短刀因此十分开心,式清江目光停留在他的笑颜上,目光微微柔和。
畑当番吗……播种生命,似乎不错。
进入本丸后不久,式清江迎来了他刃生中的第一次畑当番。
今天的任务是种白菜,搭档是和泉守兼定。长谷部为他详细解释了他要做的事情,再三询问他有没有没听懂的地方,在他表示听懂了以后,拍着他的肩膀,用十分严肃的语气道:“虽然我很相信你,但是还是要问一句……你,不会逃当番的吧?”
式清江默然,紧接着用更严肃的语气道:“我不会。”
长谷部飘着花走了。
长相堪称赏心悦目的付丧神取了农具过来,身后跟着一位同样漂亮的胁差少年。
“哟!”他豪气地抬手打招呼,“我叫和泉守兼定,土方岁三曾经使用过的刀。这位是——”
“我叫堀川国广,是兼先生的搭档,和兼先生一样侍奉过土方大人。”堀川微微笑着,漂亮的蓝眼睛里洋溢着少年的活泼与温和。“今天我没什么事,畑当番请让我来帮忙吧!”
外援……
“总之先分工吧。”式道,“你我各负责一半如何?”
和泉守爽快地答应。
很快,式清江领悟了这个外援必须存在的原因。
从拿起农具开始,这振打刀的身上就开始往外冒令人汗毛直竖的黑气,伴随着节奏与力度并存的愤怒:“可恶!”
“为什么……”
“刀……”
“要做农活——”
以及堀川无奈与惊吓并存的安抚:“兼先生,请冷静一点……将土稍稍翻开就好——请不要挖这么大的窟窿……!”
这位胁差少年精神百倍地给毛手毛脚的和泉守打掩护,另一边的式清江欣赏完了手中满怀生命力的种子,去田埂上取了锄头,熟悉了一下感觉后,抬起手臂,挥下了为生命开道、意义深刻的第一锄。
“哐——”
锄头没入土中的声音,但是,有两声。
式清江转过头,看见了鹤丸闪亮的笑容。
“本大爷来啦!哈!哈!哈!”他随着笑声摆弄了几下锄头,接着像扛刀一样将锄头扛到肩上,笑嘻嘻道:“怎么样,被吓到了吗?”
式用难以解读的眼神注视了他一会儿。
鹤丸的笑容僵了一下,心里开始迅速飘小弹幕。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电波没接收到?
果然跟这个家伙开玩笑不会得到任何回应吗……
话说他表情怎么还是这么少……失忆了顺便把怎么笑也忘了吗……
他这个眼神什么意思?高兴吗?被吓到了吗?还是别的什么?
最后,这些话汇成了一个简单又迫切的愿望——
喂!说点什么啊!
幸运的是,面前这位八百万神明之一听到了他的愿望。虽然没能与鹤丸意义不明的姿势和语气对上电波,但并不妨碍他见到鹤丸很高兴。他视线飞速滑过鹤丸雪白的常服,难得温和地提醒道:“白衣服,会被弄脏的。”
“不碍事,不碍事。”鹤丸道。
从刚开始他就一直维持着一个意义不明难以解读的笑容,让式清江十分困惑。他叹了口气,握住锄头,开始了今天的工作。
“——所以,你这是学的什么腔调?”
“从后藤那儿借来的一本有趣的漫画书,里面的主角的台词。”
“很有趣?”
“你想看吗?我悄悄借给你,不过你得看快些——后天我就得还回去了。”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很快做完了第一轮工作,进入播种环节,算上进度,要比隔壁和泉守堀川组还要快一些。
式清江取了一袋种子,开始下一轮工作。他接了一会儿鹤丸诸如“晚上吃什么”、“明天做什么”之类的没营养话题之后,渐渐沉默了,动作也慢了下来。
鹤丸与他的同步率非常高,很快两人维持着播撒种子的动作僵在原地。
田埂上吹来带着点水汽的凉爽的风,除去旁边二人组的声音,一切都显得静谧而美好。
式清江率先打破了沉默。
“……感受到了吗。”
鹤丸:“……什么?”
式:“视线。”
鹤丸:“哈……哈哈……”
式:“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鹤丸:“什么事?”
式:“今天,轮到你做马当番吧?”
鹤丸在京反从天守阁二楼阳台投来的不含任何感情的目光中一边念叨着“吓到我了,吓到我了”,一边同手同脚地走了。
式清江后续的工作完成得很快,几乎与和泉守二人组同时结束。他们一同蹲在水池边洗手,和泉守黑着脸道:“都做完了!这下总没什么好说的了……”
“是,是,兼先生今天也很棒……”堀川习以为常似的无奈安抚道,又转过头来,神情真诚地感叹:“原来式先生和鹤丸先生的关系其实很不错呢。这样的话,大家都能放心不少。”
式清江微微一怔。
关系还不错……吗?
但自己其实不了解。即使作出努力,也因为时间太短,无法了解这个自己才接触一周不到的兄弟,不了解他的喜好、他的过去,更多是凭着直觉相处,以及抱有忘记了关于他的事情的愧疚,即使对方从未表示过介意。
自己一点一点地循着故友的态度、偶尔的只言片语拼凑自己的过去,而现在突然发现,鹤丸几乎从不向他提起过往。他们如同被时间拼接在一起,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我和兼先生准备回去换身衣服,顺便看看烛台切先生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堀川道,“式先生,要我们帮你带些糕点吗?”
式清江眨了一下眼睛,回过神来。
“不用,多谢。”他道,“鹤的马当番还没结束,我去看看他。”
不了解、陌生。
他站起身来,注视着自己在水面上的倒影。
黑发、青色眼瞳、神情也远不像鹤那样神采飞扬又清澈坚定。
可那又怎样?
——他们是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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