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的兴致必然少了大半。
但柳家人一贯风格便是如此,即便有人扫了兴致,也绝不会为那人开脱,仍能若无其事一块吃饭。
饭桌上的闲聊内容,无非是工作高升、乔迁之喜,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的硬道理,等把牛逼吹到头了,才将话题扯到孩子们身上。
陈蕙兰压根不感兴趣这些,她一点儿也不想如同前世那样,当个专门倾听牢骚的垃圾桶。
她只专注于饭桌上的菜,看看哪样女儿喜欢吃,多给她夹一些,免得小短手够不着,只能眼巴巴看着。
不过莹莹比想象中的放得开,她没有前世的拘束,想吃什么自己站起来夹,完全不恐惧别人的目光。
牧祖秀一到吃饭时,得先舀一碗饭,夹好菜,送到柳荣富的小房间里,才回到饭桌动筷。
“爸爸不出来吃吗?”柳文珠轻声问。
柳文芳轻嗤一声,仿佛柳文珠说的是废话,“爸爸前阵子摔了一跤,路都不会走了,还出来吃什么饭?”
柳文珠还笑了笑,轻声细语地说:“好嘛。”
陈蕙兰抬眸,望了对面拼命炫花生的柳文芳。
莹莹的这个小姑姑柳文芳,可谓是和牧祖秀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说话做事,怼人骂人,全都如出一辙。
陈蕙兰从来不喜欢她,因为她不懂得尊重人,还没有礼貌。
从陈蕙兰嫁进柳家那天开始,柳文芳连句嫂子都没叫过,就算不叫嫂子,哪怕叫声姐,也好过直接叫名字。
兴许这就是进了围城的人,无法走出围城的原因。
他们已经被翘上天的尾巴迷失了方向。
“老四,”柳文芳一向这么喊她哥柳文彬,“听说你都当副厂长了,赶紧拿钱来云市买套房子呀。”
柳文彬本来话就不多,正喝了口汤,差不点被柳文芳的话呛死。
他轻咳两声,“哪有钱买,这两年电厂效益也不好了。”
柳文芳狐疑地瞄了眼陈蕙兰,又看向柳文彬,“十万块的首付都拿不出来么?陈蕙兰开的饭馆一年连两万块都挣不到?”
“你打听这些干什么,”柳文彬登时板起了脸,“我们目前不打算去市里发展,买了房子是要等着落灰吗?”
柳文芳万万没想到,一贯好脾气的四哥会板着脸跟她说话,立马不自在地轻哼。
“老四,我是你亲妹妹啊,关心一下你怎么了?房子就是要趁早买,买来了不住也没关系,租出去给别人住呗,这点生意经你不懂?”
柳文彬直接呛回去,“你比谁都懂!”
柳文芳的老脸唰一下憋红,鼻孔一股股往外冒怒气。
“闭嘴!”牧祖秀拽了下柳文芳的胳膊,恶狠狠地瞪着她。
毕竟柳文彬是她的小儿子,即使是再小的女儿也不能和儿子对着干。
饭桌上空气制冷半晌。
柳莹眨巴着大眼睛,跟一旁的小表姐说了些什么,她仰头学着牧祖秀的语气,“闭嘴~”
紧接着柳文芳的女儿顾瑾也对着亲妈来了一句:
“闭嘴!”
两小只的迷惑发言瞬间打破沉寂,除了柳文芳笑不出来,其余人等先笑为敬。
饭终于吃完,厨房变成了女人的天地,男人一个个手揣裤兜,要么抽烟要么若无其事地坐下闲聊。
当然,柳文芳绝对不会去洗碗,这种事情应该交给柳家的媳妇们去干,她还撺掇柳文珠:
“让她们洗吧,你掺和什么?”
洗碗那是陈蕙兰上辈子自动认领的活,现在让她洗碗,看来柳文彬晚上回去想跪搓衣板了。
柳文彬主动替陈蕙兰揽下这活,引起了柳文芳的强烈不满,“老四,你来洗碗像什么话?她陈蕙兰娇贵么?”
声音很大,明显就是说给陈蕙兰听的。
一旁洗洗刷刷的二嫂瞥了柳文芳一眼,嘴角轻轻tui了声。
柳文彬这辈子完全没办法和柳文芳好好相处,他真想不明白,上辈子为什么一直忍让柳文芳。
他极度无奈地小声劝她,“小五,你也是别人家的媳妇,你不好过,也不能回娘家把气撒在你嫂嫂们身上。”
柳文芳:“你……”
她咬咬牙,只能甩头离开,找新的出气筒。
一顿饭吃得如此胆战心惊,陈蕙兰着实有点想念爸妈了。
晚上,陈蕙兰把莹莹哄睡着,回到房间,看到柳文彬拿着那块玉翻来覆去查看。
柳文彬听到声,抬头看着她,“上辈子爸爸给莹莹的那块玉,我还放在床头柜里呢,一直没舍得扔。但是这辈子给的玉,越看越像真的。”
真玉除了色泽好,没有杂质外,还特别冰凉,怎么捂都捂不热。
柳文彬都捏一晚上了,这玉还是凉丝丝的。
“你想卖了?”陈蕙兰坐在梳妆台前,开始擦脸护肤。
“怎么可能?我就是好奇,为什么会有变化?”
陈蕙兰想了想,“就像我重生回来的那个鸡蛋,就像我鬓角的白发慢慢变黑,谁能说明白其中的原因?”
“也是,”柳文彬提议,“要不找个玉匠做个佛像给女儿戴?”俗话说男戴观音女戴佛。
陈蕙兰点点头,还是提醒了一嘴,“多去看看你爸吧。”老人家就是在送玉后不久离世的。
柳文彬兴致淡了下去,将玉收好,“生老病死,躲不掉的。”
第二天一早,陈蕙兰接到了高芝华的电话。
老宅那边安的也是座机,陈蕙兰过年期间休息,饭馆不营业,所以高芝华打了他们家里的电话。
“莹莹的水痘好了没?”
柳莹踮着脚丫,试图挨近电话,“好啦,外婆,我好啦~”
陈蕙兰笑着摸了摸莹莹的脑瓜,“好的差不多了,就是身上还有疤,继续擦药膏就行。”
“那就好,”高芝华说,“你们过年啥时候回老家?有媒婆要给建军说亲。”
陈蕙兰当即一愣,关于陈建军上辈子颓废度日的记忆悉数涌现。
她记得,好像就是老家有人要给陈建军说媒,所以陈建军傻乎乎当了人家的上门女婿。
当不当上门女婿都是他的意愿和自由,旁人干涉不了。
但是,他上门那家的丈母娘,实在太凶了。
上辈子的陈建军只上到初中毕业,后续时间全在鬼混,二十来岁时回元县相亲。
上门那家姓马。
马大娘在自家女儿马三妹和陈建军结婚之后,各种挑拨离间,愣是把陈建军说的一无是处。
可偏偏陈建军打结了婚后,在元县钢铁厂努力上班,下班回家还帮家里锄地种田,又是养猪又是养鸭,烟戒了酒也不喝了,不论哪方面,他都很认真的对待。
但这个马大娘眼高手低,非得轻视上门女婿,天天不是咒骂就是恶意揣测。
马三妹也是个没主见的,她妈说啥是啥,生了个女儿后被她妈逼迫着和陈建军离婚。
陈建军甚至被马大娘当着街坊邻居的面扫地出门。当年老宅被陈绍清卖了,他无家可归,风餐露宿了一整夜,才徒步走到三姨家得以饱腹。
马三妹起先是不肯的,结婚前她还得下地干活,结婚后就没吃过苦头,这么任劳任怨的丈夫,她还是喜欢的。
看着陈建军被赶走,她纠结了好几天,下定决心后抱着孩子连夜坐火车来到小麦谷,请求婆婆高芝华帮忙。
陈蕙兰那时候从彩霞镇赶回去,安慰了马三妹好久,又联系老家的亲戚,才找到陈建军的人,叫他赶紧回小麦谷。
唉,可惜陈建军没赶上。
马大娘抢先一步赶到小麦谷,跟高芝华口舌大战三小时,几家几户帮着说理,都没能敌过马大娘的顽固和泼辣。
小女娃最终被马大娘抢走了。
马三妹想念孩子,不得不回家。
然后……就这样了。
陈建军感觉脸面丢光不肯回老家办理离婚;马三妹听从母亲的安排,又嫁给一个外省男人,抱着孩子远走他乡。
备受挫折的陈建军浑浑噩噩,去找外甥杨冬干工七八年,又因为婚姻不顺造成的性格敏感多疑,和杨冬闹了矛盾。
只能回到云市,当了大半辈子的保安。
四十好几了,他也没再找伴,又是个月光族,天天把酒当饭吃,走到哪都是一股酒味,养老保险还得用陈兴国的退休工资交。
有个女儿却不知道身处何方,更不清楚女儿长成了什么模样。
陈建军的后半辈子,活在了酒坛子里。
陈蕙兰越想越心酸,当即决定,“我们今天就回去。”
刻不容缓!
绝对不能再让陈建军被棒打鸳鸯!
陈蕙兰说走就走,柳文彬想买个诺基亚的念头都被临时打消了。
老宅有了高芝华的打理,院子再不是杂草丛生,种上些小菜,红红绿绿的,倒有了点烟火气息。
听说陈建军提前一天就到了,媒人大概两天后会带着姑娘过来坐。
陈蕙兰一家天黑了才赶过来。
今晚由陈建军掌勺。
等陈蕙兰他们到家时,院子里已经放好了桌椅,菜陆续上桌。
柳莹一回来,俨然成了小团宠,被外婆举高高,被外公夸漂亮,还有小舅舅给她买的一整套芭比娃娃,但她肚子饿的呱呱叫,一心扑在了吃上。
柳莹相中了小舅舅做的凉鸡,柳文彬又怕鸡块太大,洗手之后撕成鸡丝才让她吃。
陈蕙兰尝了下陈建军的手艺,凉鸡肉质鲜嫩,夹一块沾蘸水后,鸡肉被料汁上的麻辣酸甜包裹,入口后清爽无比。
凉鸡是元县的特色菜,几乎家家过年过节都要做。顾名思义,凉鸡即煮熟后的鸡切块,放凉后蘸料汁吃。
陈建军调的蘸水更注重酸甜,少了些麻辣,证明他更会考虑别人的口味,而不是一味只以自己的喜好麻辣为主。
饭后,一家子坐在酸角树下闲聊。
高芝华特地为柳莹铺上了凉席,这样小柳莹就能光着脚丫坐在凉席上玩芭比娃娃了。
一大套全新的芭比娃娃,包装盒比柳莹还高,里面有两个娃娃,好多好多套衣服。
柳莹要帮娃娃梳头,戴发卡,换上公主裙,还要穿上高筒马靴,天哪,她好忙。
嗑还没唠上两句,陈蕙兰就听见门口传来媒人的声音。
“老高!是我呀!人家姑娘提前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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