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济苏同金先生给重症的病人又施了几日针。蒲州镇中各门各户门口都悬挂着驱虫的药草,安先生又命人将镇中的饮用水进行了一番消毒。至此,蒲州镇的疫病算是基本结束了。
傅南风因墨斗门临时有事,提前走了。留下了裴策凌、魁念与安先生一起料理后事。隔离棚中的病人陆陆续续的回了家,现下需要将隔离棚拆除,再将此处进行彻底的消毒。
这夜,众人在蒲州镇府用过晚餐。金先生带人要去拆除隔离棚。裴策凌与魁念欲共同前往帮忙。
“阿念。今夜就让阿凌随他们去吧。你我自见面还未曾说会话呢。”裴济苏拉着魁念的手不欲放开。
魁念扭头,笑着对裴济苏说道,“阿姐,我还是跟着一同去吧。金先生他们都是大夫,身子弱。我去帮忙或许能快一些。”
裴济苏抬手,乞儿上前,“那就让乞儿跟着阿凌去吧。”
魁念望着裴策凌,裴策凌耸肩,双手一摊,心道,“我也没办法,阿姐的命令。”
魁念拗不过,只得留在镇府中陪着裴济苏。裴济苏将魁念带回房中,打开柜门,从里面取出几个食盒,摆在桌上。两人坐在一侧,裴济苏打开食盒,里面摆着几盘蜜饯和糕点。“阿念,这是阿凌下午特地去临镇买的。快尝尝吧。”
魁念伸手拿起一枚蜜饯。
裴济苏歪头侧笑,“是否跟昆吾门中的味道一样?”
魁念点头。他第一次吃蜜饯,是在自己喝药时,裴策凌怕药苦,硬生生的塞到他嘴里去的。想到这里,魁念低头浅笑。
裴济苏:“阿念笑什么?”
魁念:“没有,阿姐,只是想起来一些事。”
裴策凌掩面微笑,抬头瞧着他,开口问道,“阿念,你觉得裴策凌如何?
魁念正拿着蜜饯的手一抖,蜜饯掉在地上,魁念俯身将蜜饯捡起,搁置在桌上,“裴二公子很好阿念在桑林门中常受他照拂。”
裴济苏起身,给魁念的水杯中倒了些茶水,似是闲聊一般,轻描淡写的说道,“前段时间,家中父母突然收到了阿凌的传音符,你可知那传音符中说了些什么?”
魁念摇头,“不知。”
“阿凌在传音符中询问父母,若是喜欢上了一个同自己身份不同的人,该当如何?”裴济苏浅笑,“父母的意思是只要是阿凌心中认定的便好。”
魁念听着,唇线紧抿。
裴济苏坐在魁念身旁,用手温柔地抚着他的膝头,望着他的严重,语重心长的说道,“阿念,在昆吾门时,阿凌曾告诉过我们你的事情。我知道你身负重担,心思沉重,恐怕不能像阿凌一般随心所欲。又或许你在昆吾门时也曾听说过阿凌那些荒唐的事情。只是,此次是阿凌第一次向家中坦白他的心思。我想他是认真的。我知道你有所顾虑,但是作为姐姐,我只是希望你们都能开心。人生在世,若能两个人一同走过,岂不是比一个人要有趣的多。阿念,你觉得阿姐说的对嘛?”
魁念抬眼,望着裴济苏,问道,“那阿姐对乞儿呢?也是这般嘛?”
裴济苏闻言一怔,将手从魁念膝头拿开,抚着自己的肩头。魁念见状,起身从衣架上拿出大氅来披在裴济苏身上。“阿姐,是阿念唐突了。对不起。”
裴济苏莞尔,“无妨。我的心思怕是只有阿念瞧出来了。”裴济苏伸手拿起茶水,轻轻地抿了一口茶水,“众人只当他是个傻子,但是在我心中他却是一点也不傻的。”
裴济苏起身,来到窗前,伸手将窗户打开。现在已近四月份,但是穿暖乍寒,外面仍有徐徐春风,将院中的樱花吹落在庭院中,裴济苏伸手接过几片樱花。似是自言自语的回忆,又似是对着身后的魁念,“那年,我遇到乞儿时也是这样一个樱花满地的时节。我们丹穴门素来就有一个传统。那就是学成之弟子需得下山游历,亲尝百草,了解这中原的疾病。那年我同尹青梅师姐,现下应该唤她尹门主了。我们共同从丹穴门出发外出游历。我前往桑林门游历,尹门主前墨斗门。桑林门下有一村镇唤作金溪镇,金溪镇南边有一个座山,唤作金溪山,我听闻那山上有种极为罕见却可以医治烧伤的草药,便想上山去看看。”
裴济苏顿了顿,将窗户关上,手中捧着几朵樱花,坐回座位上,将樱花放置在茶水中,樱花随着茶水摆动,“我随意找了家客栈,坐在门口的桌前用饭。这时,店内进来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想要寻口吃食。”
魁念抬眼,“阿姐,这人是乞儿嘛?”
裴济苏点头,“那店小二见他是个身无分文的乞丐,便拿着扫帚去打他。乞儿见状也不还手,只是用手抱着自己的头,咿咿呀呀的说着饿。店小二见乞儿不走,就招呼着店内其他的人来帮忙,想一同将乞儿打出去。我见乞儿可怜,便出手阻了。又拿了一些银两买了几个包子,让店小二送给乞儿。乞儿拿了包子也没有进客栈,而是坐在客栈旁白的墙根处吃起来。我见此刻已近午时,吃完饭便赶着去了金溪山。我去了金溪山才发现那山很陡,医治烧伤的草药竟然长在山腰处的山缝中。爬山寻药草本就是我们丹穴门常遇到的事情,我也没有在意。在身上绑了绳索便爬下山去寻药草。谁知绳索来回晃动,竟让岩石给磨坏了。我见绳索无用,便徒手攀过去,将药草取了。谁知此时脚下一滑,双手攀住的岩石也断了,我便整个人从半山腰处掉下来。待我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正横躺在一人怀中。那人正笑盈盈的望着我。我抬眼看去,竟是在客栈遇到的那个乞丐。”
魁念微笑,“那从此乞儿便一直跟着阿姐嘛?”
裴济苏点头,一阵红晕从耳根处直延伸到脖颈。“嗯。我给了他些银两作为谢礼,让他自行回去。谁知他竟一直跟着我,从桑林门走到墨斗门,又回了丹穴门。这一路走来,我们一起挨过饿、一起遇到过抢匪,还一起偷过村民家中的吃食。我们一起,早已分不开了。”
魁念点头,笑着说道“阿姐,那乞儿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裴济苏摇头,惆怅的说道,“不记得。这些年,我一直带着他。我们寻遍了整个中原,可是仍旧没能唤回他的记忆。我是从桑林门遇到的他,于是我们便又回到这里。希望此番能有些收获。”
魁念:“阿姐,就算是乞儿什么也记不得。但是只要他记得阿姐,便足矣了。”
裴济苏摇头,“爱一个人,怎可只求他眼中只有自己呢?”
魁念:“可是,阿姐,如果乞儿本性并非你心中所想的,该当如何?”
裴济苏莞尔,柔声说道,“以情化之。”她顿了片刻,又继续说道,“种下什么因,得什么果。倘若日后乞儿果真不如我所想,我或许也会陪着她吧。”
金先生同裴策凌回来时已近子时。
魁念躺在床上。裴策凌走近,敲了几下门,“阿念睡下了?”魁念未回话,过了一会,便听到裴策凌走远的脚步声。
那夜温情过后,魁念曾心存幻想,幻想裴策凌对他是心血来潮、各取所需,过几日厌倦了便会弃了,两人便互不相欠。可是,魁念今夜听了裴济苏的话,自知裴策凌此番是动了情。魁念躺在床上,辗转反复,他会之所以能入桑林门“授经堂”,是因为裴策凌给的拜帖;在第一次小考中被预留,也是因为那夜与裴策凌的双修。他自知欠下裴策凌的太多了。此刻,他竟然开始幻想若自己不是魔族中人;又或许自己虽是魔族中人却不是少尊主该多好。
黑暗中出现一丝红光,小蝠自黑暗中闪现。
魁念起身坐起,抬起右手,小蝠落在魁念食指处。魁念探出一丝灵力,小蝠便说道,“念儿,物资已收到。我们在玉京山下开辟出好多的田地,将你送来的种子悉数种了下去,只是雷泽无阳光,我便用魔灵设了个结界,结界内每日可有数几个时辰的光照。光照时间短,种子生长的慢,怕是要等上好几个月,咱们雷泽才能吃上新鲜的粮食。还有你带回来的糕点、蜜饯和玩具,魔崽子们都很喜欢,每日都会来大殿中一起玩耍,我见着这些孩子,仿佛看到你少时伏在我膝头的样子。我见你也送回来很多的书,便让魔族先生们重新开设了几门课,现下大家都是很认真的学习中原文化。当然,圣姑姑最喜悦的便是你的修为有了长进,看来当初圣姑姑应该早日放你出雷泽的。之前都是圣姑姑私心,以为你还是孩子,无法自保,便一直不肯放你出雷泽,现在想来是圣姑姑错了。只是桑林门桑界心思歹毒,你只管好好修行,掌握其桑林门剑术的精髓。其他的事情你莫要在插手。圣姑姑很想你,傀王、鬼药王与嗜血王很想你,还有众多魔族众人都很想你。望你在中原安全无虞。”
魁念听着哽咽,眼泪自眼眶中悄无声息的流出,落在被褥上,染湿了一片。魁念手持着小蝠,一遍一遍的听着圣姑姑的声音。他出雷泽已四个月,这是他第一个离开雷泽,便是这么久的时间。他自己一次次的耽于欲望,一次次的败给了裴策凌,可曾想过此时此刻尚在黑暗中的魔族众人。
往后,他需得将自己藏得更深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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