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云泽心里一惊,挠了挠头,“哪里,皇后多虑了。”
经皇后这么一来,常骓极有眼色,便让底下的一众妾侍退出去,大殿蓦然安静了。
“叫他们煮点汤吧,皇上,你极少饮酒的,免得胃里不舒服。”皇后道。
孟云泽对温柔解意就没有不屈从的,点了头,然后在榻边坐下,仰着脸,等皇后接过宫人手里的热布巾,拧干了水,动作仔细地给她擦脸,渐渐地就有了丝困意。
“陛下,你以前送来粗陶盆,我又种了绿莲瓣,现在生了芽……”
孟云泽热巾敷着脸,闭着眼睛笑了笑,“莲瓣兰名贵,不好养活,用粗陶来栽,岂非牛鼎烹鸡?”
皇后却是有些愣神,“是吗……”
孟云泽还在心里奇怪皇帝的怪癖,那立政殿如此华贵,送什么粗陶,一点也不相匹,“……粗陶随意播点菜籽什么的,用不着讲究,自个儿就能活。”
皇后没说话,孟云泽当是又说远了,皇后娘娘六宫之主母仪天下,怎么会种菜,说起侍弄花草的事真是境界差距大了,她想着,丝毫没自觉自己正安若泰山地享用皇后的服侍。
“原是我想岔了,什么盆配什么果。”皇后慢慢笑了一下,自打粗陶送来,在殿内放了多年,种进去的兰草年年萎败,从未开过花,因着是皇帝所赐,便一直搁在那儿,未曾想今日听到这么一番说辞。
不过谈及花花草草,孟云泽想起那盆被糟蹋的金镶玉竹,那可也是御赐之物,事后皇后也没有跟自己计较,不由对她的好感又上一层。
“陛下早些休息吧,臣妾先告退了。”皇后后退一步。
“都这么晚了,还赶回去吗?”孟云泽不假思索,“外头的风很冷的,你今晚就歇在这儿吧。”
皇后的脸上露出些诧异,“陛下是让臣妾留在这吗?”
“当然了。”
内侍们整理好了被褥,孟云泽抬着手臂,由皇后给自己更衣,然后上了榻,这般已经算举手投足维持着形象了,不然因为皇帝的被褥太软,她能高兴地蹦起来。
孟云泽抱着皇帝的枕头,有些兴奋,毕竟这是她头一回宿在含象殿,转过头,皇后也已经解了衣衫,卸去钗环,只穿着单薄的亵衣,乌黑鬓发如流水散了下来,垂落在肩,愈发衬得弱骨丰肌。
孟云泽掀开一侧的被,示意她快些过来。
皇后垂首,被烛火映照的面孔染上几分薄红。
内侍备了两床被,汤婆子烘得正暖和,孟云泽见她在身侧躺下,立刻吹灭蜡烛,拉过旁边的另一条被盖上,麻利地面朝上躺进被窝,双眼一闭,一动不动了,“睡吧。”
“陛下……”皇后在这片漆黑与安静中出声,欲言又止。
“嗯?”孟云泽很困,转向皇后,随后仿佛意识到了对方的意思,便把手伸出温暖的被窝范围,仔细给她掖了肩膀处的被子,“不漏风了吧?可以睡了。”
皇后:“……”
次日天泛鱼肚白,鸟雀在枝头嘁嘁喳喳啼叫,常骓等人已经候在含象殿外,寝宫没有丝毫的动静,只叫外间伺候的起居宫人轻手轻脚进去看了几次,厚重的帷幔深掩,侍婢便不敢惊动搅扰又退出去了。
身边的人尚且在熟睡中,皇后这夜却没有休息好,她睁着眼到深夜,才逐渐有了睡意,孟云泽却毫无心理负担地呼呼大睡。
细微的光亮投落在皇后的脸上,她拢共没睡上半个时辰,自打她进宫以来,都极少有这样的时候,或者说含象宫少有女子留宿,虽然外界诸多流言揣测,但真正近皇帝侧者少之又少。
身旁男人的眼睫动了动,而后张开,他的眼廓较寻常人更深,眉骨到鼻梁的线条有着说不出的清冷矜贵,眼瞳近乎墨玉。
“皇上醒了,臣妾唤他们进来伺候梳洗吧……”皇后轻声道,可数息之后,她有些不安,“皇上?”
男人的眉头渐渐蹙了起来,“你怎么在这?”
“……”
皇后的声音梗在嗓子眼,迷惑不解地睁大了眼。
两相对视片刻,皇帝起身掀开被,纱幔被他毫无耐心地拨开,赤脚踩上冰冷的地面,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昨晚就在这。”
“是,陛下忘了吗?”皇后摸不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我昨晚做了什么?”
“陛下召了十几位御女、采女前来通宵……”
皇帝转过身,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皇后同样也是一头雾水。
壶盖被碰落在桌上,骨碌打转,皇帝一手提起壶往茶杯里倒,皇后还未来及提醒他茶冷了,便听皇帝声音里已是抑不住的恼意,“常骓!”
池塘水面绿荫掩着,分外幽深,偶尔飞虫掠过,水面泛起一层层涟漪。
孟云泽扒在青石边,衣袖上沾着潮湿的泥巴和青苔痕,扒地里的泥鳅。
季庚垂头盯着她用素白的手去抓那泥鳅,打了个寒颤,“姑娘,你听说了吗?”
孟云泽准备晚些时候去夜钓,顾不上她,直到季庚说,听闻皇帝已经五六日未曾上朝了,这才疑惑地问:“也可以不去吗?”
“皇上心情欠佳,这些日子里,常总管很不好过呢……”
“你上哪打听的?”
“咱们宫里不是来了两位主儿,虎视眈眈的紧。”季庚苦恼道,“想方设法如何投陛下所好呢。”
“陛下所好?”
孟云泽想了想,脑袋里浮现出薛奉颐和胡怀玉的面容来,“陛下喜欢什么吗……”
季庚总觉得她那笑得不怀好意,“主子,您可别总去钓鱼了,还趁着大半夜去太液池,多危险啊,若是被逮着了,那可说不清了。你还是多考虑考虑夫人的话吧,瞧咱们现在过得是什么日子,阴天潮湿,又没有碳,冻死个人了……”
季庚着实不明白,换个人碰到这境遇该急得五内如焚,偏偏孟云泽却是万事不过心。
“你去拿两张纸来。”
季庚无法,去翻出压柜底的纸来。
孟云泽蘸了蘸墨,提笔在纸上描描画画,少顷吹了吹墨迹,然后钉在外头的墙上。
季庚跟在后头看,“这是什么?主子为何画件衣服在上面?”
孟云泽拟照上回召来的舞姬穿着,凭记忆画出大概样子。
既然要讨皇帝的欢心……那不如由我来帮你们一把。
孟云泽转向季庚,“你去请祝姑姑来,就说我有事找她。”
祝思毓现下的境况也不大好过,内廷女官之间素来针锋相对,自从宠冠后宫的骊妃倒了后,无论是皇后还是阎妃这两颗大树,都没有她乘凉的地,纵然皇后仁厚,可她也难以在立政殿占得一席之地,旁的人早已站稳了脚跟,哪里能容许她进了主子的眼。
祝思毓进了郡亭宫,见到焕然一新的气象,便和薛奉颐二人见了礼。
“姑姑不妨多坐一会儿,”胡怀玉道,“我去叫孟才人来。”
祝思毓被留下,孟云泽偏显得扭捏,不愿意上主殿来,称是等几人叙完话了再让祝姑姑来松花园。
薛奉颐原本不当回事,这么一卖关子,便计较起来了,找手脚轻年纪小的内侍去听墙角。
待内侍回来了,便问:“孟云泽找她谈了什么?”
内侍说:“孟才人画了图纸,找祝姑姑来帮她做身衣服。说是陛下喜好软舞,召人侍寝那日也特意找了擅舞者,想借此来得圣眷。”
薛奉颐道:“好啊,这个孟云泽,瞧着从泥地里头□□的样儿,心思倒是不少!”
“与其让她得了逞,不若姐姐给陛下献舞,姐姐自幼习舞乐,想必事半功倍。”胡怀玉道。
薛奉颐若有所思,问内侍:“可听到陛下喜欢何舞?”
“奴听孟才人所言,寻常软舞无甚新奇,皇上一定看腻了,是以图上画的是轻靴窄袖,胡帽缀有金铃,是西域传来的柘枝舞的式样。”
孟云泽送走祝姑姑,将门窗严丝合缝阖上,就去检查方才藏起来的鱼竿子。
“等我钓上一尾大的,就给你熬汤喝。”
“主子啊,你不是跟祝姑姑说要练舞吗?祝姑姑刚刚可是欣慰了,你怎么还出去呀?”
“说说罢了,我这筋骨懒散,可没有打算练舞。”
季庚吃惊地道:“啊?您这般戏弄她,万一被发现,是要把祝姑姑得罪透顶了。”
孟云泽浑不在意,提了鱼竿子扛在肩,“乖,季庚,替我守好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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