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时景没想到他的条件居然是这样的。
她看着他指间来回晃动的纸，一时间竟分辨不出他是不是认真的。
但她随即明白过来。
这是个能顺理成章摆脱这个人的好机会！
只要以后他不再凑到自己面前，那么久而久之，那些沸沸扬扬的谣言就会不攻自破，她也不用再担心别人会怎么看待自己了。
至于他赢了的可能性……
梁时景肯定，就是零。
他一天昆曲也没唱过，又不是比玩股票搞投资，他一个只会赚钱的暴发户能懂什么舞台表演！
她想清楚后，用力点点头。
“好，一言为定，如果你的方法不管用，以后就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
说这话时，她仿佛看到眼前那双上挑的眼眸中飞快地掠过一丝阴霾，一瞬间让他整个人显得格外可怕。
像是从深渊里喷薄而出的黑色巨浪……
但等她最后一个字话音落地，他却仍然维持着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嘴角的弧度甚至还扩大了点。
“相反，如果我赢了，你就乖乖听我的。”
说完这话后，他站直了身体，将那张纸慢慢地在她面前完全展开，直到梁时景看清了上面密密麻麻的笔迹和图像，饶是一贯冷静的她，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什么——？！”
“几何。”
温辰川像是早就料到了她的反应，轻松笑出声。
“我对比分析了几个网上流传的名家视频，根据她们每人的习惯步伐做了一个统计，计算出平均步数和用时时长，再根据你动作需要的时间和步伐大小，以及舞台的空间面积，设计出了一个最优解。”
他指着位于那张纸最下方的方程式，轻轻打了两下拍子。
“按照这个速度，沿着这个半圆周长的距离走步，应该可以完美到达舞台中央，开始下一阙哭皇天。而且在这个时间打开拂尘甩背袖过肩，动作时机能卡得正好。”
梁时景望着那张仿佛天书一样薄薄的纸片，整个人都怔愣住了，双脚像是灌了铅般动弹不得。
温辰川看她出神的样子，故意抖了抖手中的纸，凑近她的脸颊，低低笑了一声。
“怎么样？要不要试试看？”
梁时景被他一作弄回了神，立刻偏过头，在心底默默念了一遍刚才的拍子，又一点点沿着那个圆形的轨迹看下去。
越念越心惊。
好像……好像真的可以！
她抬起头，望向男人眸光流转的眼底，只觉得那双幽暗的凤眼当真深不可测。
她垂下眼眸，伸手指向地面，比划了一下。
“正式演出的舞台应该比这个还要大好几倍……”
“我算过了，正式的舞台是18x20，只要按角度等比例放大就行了。”
他弯下腰，拽过了梁时景放在一边的包，开始在里面翻找。
梁时景立刻阻止。
“你干什么！”
温辰川动作没停，回了她一句。
“当然是设立坐标轴点。”
梁时景没听懂，愣愣地看着他干脆拎起了整个包，站起身沿着地板开始踱步，一边低头看着地板一边嘴里念念有词，隔两步从包里掏出一件东西扔下来，不到一会儿地上已经摆满了矿泉水、曲谱和外套等等物品。
直到他摸到最后一条毛巾时，才缩回手，把包放在了地上。
然后他往旁边退了几步，回头冲梁时景招了招手。
“好，你沿着这个角度，再走一次试试。”
梁时景犹豫地打量着那些按照规律排列的杂物，脚步未动。
“怎么，你就这么怕我赢？怕到你连试都不敢试一下？”
温辰川抱着手臂扬起下巴，低沉的语调里藏了丝隐隐约约的挑衅。
她有什么好怕的。
梁时景深吸一口气，抛开杂念，打开伴奏，拿起练习用的道具拂尘，跟着鼓点声一点点向前移动。
“绕回廊散闷则个……”
她一边唱着念白，一边数着节拍，沿着那堆物品所摆放的点位走着圆场步。
“咚咚咚……”
鼓点时缓时急，她的步子时快时慢，但始终没有绕出这些东西划定的界限去。
甩拂尘、背袖、卧鱼、亮相……
一系列的动作做完，她稳稳地站在了圆形的中央，分毫不差。
“你看两旁的罗汉，塑得来好庄严也。”
拂尘划过她的脸颊，一个娇怯的回身，梁时景的视线与温辰川的对上，后者笑意渐浓。
“怎么样？这办法管用么？”
梁时景收敛表情，放下手中的拂尘，站直身体，目光沉甸甸地迎上那双含笑的凤眸，轻轻点了点头。
“你赢了。”
温辰川早已预料到结果，眉毛上挑，笑得更加肆意。
“愿赌服输，梁小姐要说到做到。”
梁时景双手无意识地绞在一起，肩膀随着呼吸起伏，连带说出口的话音都有些颤抖。
“但是，我有条件，你不可以强迫我……”
她话说一半停了下来，看着温辰川，拼命想着合适的措辞。
“做一些……违背道德准则和我意愿的事情。”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唇缝里挤出来的。
温辰川爆发出一阵大笑。
“梁小姐放心，我虽然不是什么道德模范，但也绝对是奉公守法的好市民。”
他转身走到门口，又回过头看她。
“十五分钟后，顶楼见。”
梁时景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撑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
她低头看着满地的东西，皱着眉头沿着铺开的轨迹一点点收拾进包里。
等走到最开始站立的地方时，她捡起那张草稿纸，上面写满了各种她看不懂的数学符号和计算公式。
薄薄的一张纸，被灯光一照，那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和图形像是有了生命力，化作她的脚步和身形，在强弱变换的拍子里一点点跃出纸面，缠绕住她的思绪。
梁时景从来没想过，原来昆曲和数学这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产物，有一天还能以这种形式结合在一起，而迸发出的能量，在她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一瞬间，她的面前仿佛出现了一道阶梯，引着她向上走去，从高处重新审视起原本已经熟悉得像是身体一部分的昆曲。
这样的角度，新奇又难懂。
却令她惊叹。
既然能够想出这样的办法，那他应该是个可以沟通的人。
梁时景折起那张纸放入包中，决定等会儿心平气和地和温辰川谈谈。
或许能让他改变一下态度，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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