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凌飞顿了顿，声音一下子变得很疲惫。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之前那些网红来闹得吧……“
梁时景手指捏紧了手机的边缘，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穆凌飞没等她回应就很快转变了语气，强打起精神，反过来安慰梁时景。
“这些都是小事，过两天肯定就消停了，你别放在心上，最近练习强度越来越大，你小心身体，早点休息吧。“
“……我知道了，师兄也是。”
梁时景挂了电话，却没有立刻放下手机。
屏幕仍然在持续不断地闪烁着，跳出的都是大同小异的标题——
“公然驱逐来访热心票友？南昆第一小生戏下毫无风度”
视频的内容也很短，只记录了穆凌飞对着网红们说的那些话，前情后续一概只以文字的形式出现。
最高赞的那个视频播放量已经突破了百万，底下的评论一刷新就能冒出十几条，大部分都是骂的。
“以为自己是什么文化人，还好意思看不起我们这些看短视频的！不就是个戏子么！！”
“演戏不就是给人看的么，装什么装！”
“哪儿来的小白脸娘娘腔，给老子碰见了，一拳打十个！”
梁时景一条条划开看了，又一个个把窗口关上。
手机屏幕冰冷的无机质感透过皮肤的接触，从滑动的指尖缓慢地升起，一点点进入了她内心。
无论如何，这绝不会是一个好兆头。
显然，不止她一个人这么想。
第二天早上，火急火燎的团长等她一到单位就召开了紧急会议，指着宣传科发来的文件痛心疾首。
“小穆，到底是怎么搞的！你平时明明是很稳重的人，怎么能说这么难听的话！还对人大吼大叫的！你知不知道莲华奖已经开始前期预热，这事儿一出，我们南昆的形象真要完了！”
梁时景刚要开口，穆凌飞冲她摇摇头，站起来对团长低头说道。
“这件事情确实是我欠考虑，我愿意录一个道歉视频，尽早平复舆论影响。”
梁时景看向恭恭敬敬地对着团长认错的穆凌飞，俊秀的侧脸被光勾勒出一道模糊的线条，心忍不住揪了起来。
她站起身走到穆凌飞身边，诚恳地对还在气头上的团长说道。
“明明不是师兄的错，是那些人先来打扰我们练习的——”
“你有证据吗？”
团长瞪了她一眼，打开手中的ipad，一条条把评论翻给她看。
“你看看下面骂得多难听！“
梁时景别过头，声音都在颤抖。
“我看过了……“
“看过了你还在犟什么！”
团长显然对她的反应非常不满意。
“你觉得小穆没错，别人可不这么想！事情都发生了，争论对错重要么？问题就在于怎么能把损失降到最低！”
梁时景猛然抬起头，眼眶里泛起一片湿意。
“可不能就这样让师兄去认错，那些视频都是断章取义，事实根本不是这样的……”
“事实？没人想知道事实究竟是怎样的！所有人只想看一个结果！”
没人想知道事实。
所有人要的只是结果。
梁时景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捏住了，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她艰难地嗫喏着，从颤抖的齿缝中挤出几个字。
“至少……不能让师兄背这个锅……”
“我没事的，师妹。”
穆凌飞清朗的声音从她身边传来，仍然带着丝温暖。
“只要能正常参加比赛，我无所谓背不背锅。”
梁时景惊讶地转过头，一下子撞进了穆凌飞满含温情的眼眸中。
“三年一次的莲华奖，是你的梦想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团长说的对，没有人真的在乎真相，许多愤怒不过是为了找个发泄的渠道，为了你……和大家，我道个歉又有什么关系。”
他清润的声音像柔软的海绵，慢慢地吸走了梁时景的痛楚。
一阵暖意缓缓包围了她。
“师兄……”
穆凌飞含着笑抬起手，轻轻地落在她的头顶，像小时候一样揉了揉她的头发。
“事情本来也是因我而起，我不该那么冲动，是我连累了团里，你不用自责。”
梁时景努力忍住眼中泛起的泪水，小声地“嗯”了一声。
团长见状忙不迭地开始指挥起宣传科写稿，打光布景都要按照最朴素最严谨的标准来，一定要显示出道歉的诚意。
宣传科很快就拟好了道歉信的草稿，篇幅不长而言辞恳切，姿态放得很低，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穆凌飞换了一身白衬衫，外面罩着黑色的大衣，头发重新整理过，一脸肃穆地对着镜头，逐字逐句地背了下来。
他本来就长得清隽斯文，常年练习念白，朗诵时抑扬顿挫，明明是在道歉，但那娓娓道来的样子却让人觉得无比真诚，如沐春风。
视频录完后立刻通过官方账号发到了各大平台。
团长盯着屏幕，直到最后一个视频成功发出后，才疲惫地走过来，拍了拍穆凌飞的肩膀。
“小穆，委屈你了。”
穆凌飞摇摇头，刚要说话，团长的手机忽然响了。
接通后，一个礼貌的男声透过听筒传了过来。
“团长您好，我是温先生的秘书。“
团长立刻换了张笑脸，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开始寒暄。
听到最后几个字时，梁时景忍不住侧头看向团长的手机屏幕，让穆凌飞想要拉住她的手落了个空，后者原本微笑着的神情不自觉地暗淡了下去。
电话那头的秘书却并不打算和团长说太多废话，直接单刀直入地问道。
“网上的传闻温先生已经看到了，他也很关切这次的事件，但今早有个很重要的会议正在开，所以让我来问问贵团打算怎么解决。”
团长脸上的笑容一僵，嘴里却十分流畅地说出了计划。
“我们准备开个直播道歉会，诚恳地接受社会各界的监督和批评，端正态度……”
“贵团的意思是，还要继续让产生巨大争议的源头穆凌飞先生继续参加比赛么？”
团长被打断的话没说完，脸色也变得不是太好，但还是维持住了表面的风度。
“没错，穆凌飞和梁时景的排练效果很好，已经进入了最后的阶段，在这紧要关头是不能临阵换将的。”
秘书仍然没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
“贵团有没有考虑过，如果道歉没有达到目的，反而坐实了此次事件确实是穆凌飞先生理亏，会直接导致在莲华奖上的舆论劣势，甚至很有可能会影响评委最终的评判？”
梁时景的脸色变得一片苍白。
她知道，这人说的都是真的。
一旦不能给所有人满意的结果，只会让这场风波愈演愈烈，众口销金积毁销骨，没有人愿意站在大众的对立面。
她求助似的看向团长，发现后者正紧紧地咬着后槽牙，努力控制着情绪。
“那按照你们的意思……”
“很简单，建议换掉穆凌飞先生，改由梁时景小姐一人出演。”
对方干脆地说出了提议，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梁时景双手死死地绞在一起，指关节变得煞白。
居然要换掉穆凌飞！
她张了张口，失声叫道。
“不行——”
“绝对不行！”
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团长脸红脖子粗地对着屏幕大吼道。
“让我的团员受委屈全网道歉已经是极限了，你知道他们为了参加比赛付出了多少努力么？为了这么点儿破事就要换人，如果莲华奖的评委都是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木偶，那这奖我们南昆还不稀罕拿呢！”
说完就“啪”的一声关了手机，直接扔到了一边。
然后他抬起头，对着呆立在一边的梁时景和穆凌飞挥了挥拳头。
“记住今天受的委屈，咱们一定要拿个冠军回来，给这帮人好看！”
现场的人们都受到了团长的鼓舞，把团长和穆凌飞团团围住，集体斗志昂扬，群情激奋地应和。
“小穆加油！别往心里去！”
“理他们干什么！好好比赛！”
梁时景透过簇拥的人群，看到团长不住地拍打着穆凌飞的肩膀，一副力挺到底的样子，松了一口气。
她刚才真的担心，一贯对温辰川言听计从的团长会真的接受秘书的提议，抛弃穆凌飞让自己一个人上台。
还好他立刻拒绝了，仍然把自己的团员放在了第一位。
可是为什么对方会忽然提出这个要求……
她的心里仿佛被一团浓重的迷雾笼罩着，有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飘了过去。
与此同时，在金融大厦顶楼的办公室里，西装笔挺的秘书放下电话，恭敬地看向温辰川，
“温先生，他们拒绝了。”
温辰川棱角分明的侧脸隐匿在阴影中，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扫向桌上的手机。
“不用你说我也都听到了。”
他一手撑住下巴，另一只手有节奏的在桌上敲击着。
秘书低头小声提议。
“需不需要我们再……”
“不用。”
他冷冷地打断了秘书的话，耳畔仿佛响起了刚刚透过免提听到那个熟悉的女声。
虽然只有短短两个音，他也立刻就分辨出是梁时景的声音。
就这么舍不得么……
温辰川的视线一瞬间变得格外凌厉。
他停止了敲击的动作，挥了挥手，跟身侧的秘书说道。
“告诉简方妍，报道暂时不要发。然后让营销号全网删视频处理评论，再找几个德高望重的昆曲人士替他发声，改改舆论风向。”
说完后，身边的秘书却没有动。
温辰川不耐烦地斜了他一眼。
“还不去做？”
秘书像是下定什么大决心一样，努力问道。
“我不明白，您本来不是想让他……为什么又要帮他？”
温辰川放下另一只手，双手握成拳，轻轻地砸在桌面上。
“谁说我是在帮他了。”
“好戏还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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