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客盈门,花团锦簇,红绸满目,喧天锣鼓。
定北王府上次这样热闹,还是在我十五岁那年,三哥付长平娶妻。
而今日是我娶妻。他们都说这阵仗比三哥那时气派多了,因这新娘的轿子不必我亲自登门去迎,铺满长街的嫁妆是随着轿子从皇城永繁来的,我们姻缘是圣上亲点,她的凤冠霞帔又是皇后亲赏,此殊荣,实在是本朝无二。
她是卫国公覃越的嫡长女,今日,来嫁我这个定北王付尧的五公子了。
我从马上跳下来,望着被红绸带绕过的牌匾有些发怯,来宾尽是挤在门前冲我大展笑颜,那些层出不穷的美好贺词,顺着三月二十的风吹的我心里愈发紧张。
身后是八抬的大喜轿,轿面用的是什么布料不知,上头的花式却是富贵牡丹,里头坐着我的新娘。虽从未谋面,却在父母双方定亲以来的这样一年,她的名字我早已听的烂熟。
兰陵覃氏,单名一个妧,小字未已,双十年华。
定亲以前她都住在兰陵老家,父常在外带兵打仗,母是卫国公原配,却在她小时候就离世了,现在的国公夫人陈氏是续娶的,生下了弟妹二人。
她素来美名在外,温婉贤淑。
一年前定北王的军队在边疆击退来犯的襄国兵马,那又是场绝对的胜仗,打的敌国呈降书割城池,大改五十年来本国居次示弱的局面,邻国闻风,皆俯首来拜,无一不服。
庆功宴后的某次朝会上,圣上趁着酒意要给异姓王付尧娶妻,后经人提醒才想起来这定北王年过半百早就娶妻,且膝下已有四子二女,那圣上又挨个的问啊,老大娶妻否?宦官便又提醒道,定北王嫡长子付长戈早死在了十九年前的战场上,享年不过十六。
那皇帝又接着问,老二娶妻否?老三娶妻否?老四娶妻否?
定北王付尧恭敬作答,老二长安与老三长平皆已娶,老四长欢为女已嫁,嫁的正是圣上您的嫡长子宋临!然不等圣上再问,父亲便将我托了出去,据说原话是:臣家中五郎长愉二十有二未曾娶妻,烦圣上给做做主,将臣这舞文弄墨的儿子点一门亲!
于是乎,文武百官前,圣上将卫国公嫡长女指给了我。
醉的连自个儿臣工是否娶妻都忘却的圣上,还记得夸赞那卫国公家的覃未已是何等品性纯良才貌冠绝,与我这个凭书道墨字享誉在外的付五郎,堪称是一对良配。
父亲回府宣布这件事时,众人喜忧难辨,六妹长乐插嘴问母亲,若说那覃姑娘的琵琶弹的顶好,与她最相配的该是以音律瑶琴闻名的谢候家公子,怎的会是五哥?
我那时只对她道:“圣上定然要把谢候家的公子留给六妹妹了!”
年方十二的长乐捂着脸颊躲去三嫂身后,众人只哄笑,饭桌上将这事儿便搁下了。
自那之后,凡是我在万州会友赴宴,都免不了听到她的名字和消息,得知她从兰陵老家搬到了都城的卫国公府,她在永繁里每每亮相,必定惹人惊叹,或因其琵琶技艺之绝,或因其翩翩姿色。
而我却并不主动去打探什么,比以往更是埋头苦写,几杆子毫笔一砚墨两扎纸,每月从中挑选一二最佳,作礼赠人,谈不上一字万金,却也是名声大噪,若论鹤体,无人可越我前头,他们将我的字称为:五花鹤。
大抵我的字总要比原来板正的鹤体多些圆润丰秀的肉感,就如那苏灶五花,肥而不腻,瘦而不柴,拟翩跹水中鹤起时之姿,收中紧放时送,常随心,却未逾矩。
母亲常来吹熄夜里我桌案上的灯,颇为怜悯的望着我说:“五郎啊,愉哥儿啊,你便是个目不识丁的粗人,因了定北王五公子的身份,也与那兰陵覃氏旗鼓相当!何苦为了博那同彩般配的名声,这般狂写?”
“五哥说撇去门第撇去姿色,论才华,他也不能叫未过门的媳妇压了一头!”
长欢点起烛火为我帮腔,母亲则是看着遍地写满墨迹的纸怅怅然的说:“覃氏不过是琵琶弹的好了些,她能有现在的名声,和咱家结亲离不开干系啊傻儿子。”
锣鼓喧天的这一日,等了近一年,不可谓不长。
旁的有人推我一把,扭头去看,见到老马那渍黄的一口牙,他笑的这样开怀得意,若不是红喜服是在我身上,怕要以为他是今个儿的新郎官儿。
“愉哥儿你发什么懵呢!赶紧踢娇啊!”
我低头凑过去小声对他坦白:“老马我有点儿紧张。”
“这!再紧张老奴也没什么法子呀!王爷和王妃都在里头等着呢,今个儿可不许哥儿犯怂!快去快去!”
他抬起手又想来推我,我只转个身,抬脚踢了下轿门,不料踢歪了竟将那轿帘踢掀!又慌不迭的再补上一脚,心却跳的愈来愈快!
随行的喜婆此刻也嘹亮开嗓:“踢轿大吉!新妇出轿!喜绸两端牵,同步至白首!”
她披着绣着凤凰的红盖头从轿子里被人搀扶出来,矮我一些,身后拖出长款款的裙摆,如我一般的满身红色,那双白皙纤细的手抓住了红绸的另一端。
不知怎的心便宁静了,尘埃落定般的踏实,也忽地不顾她那红盖头底下是怎样容颜,也不去想父亲昨晚语重心长的叮嘱,知她嫁我必定是带着某种政权压迫的意味,而这些,都在她和我同牵住一根绸子的须臾间,竟完全不重要了。
待她跨过了一只朱漆的马鞍后,周遭欢呼又热烈了几分,我不禁地笑,领着她步红毡走进正厅,父亲母亲笑容满面端坐高堂,看我们拜过了天地,才享我们膝接蒲团额叩地的第二拜,喜婆的唱词悠长有韵,夫妻对拜四个字,回荡在宾客簇拥的大厅里。
我与她隔着一层红盖头牵着红绸面对而立,待两个婆子把软蒲团重新摆置,我见她身形却有些不稳,这一跪比前面两次都要迅速,我犹疑着弯腰行拜,她也悠悠低下头来,直过身后不等被搀扶站起,覃妧便忽地朝地上倒去!惊呼中,我只慌忙着将人揽进了怀里。
大昭庆隆二十六年三月二十,她来嫁我,这原本本是个极好的日子,如若她不曾因疫疾晕厥,想来以后那些波折,也便掀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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