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我随着关云起住在了卫国公府后两条街的一处宅子,主人复姓百里,单名珩,二十有八的年纪,已在兵部就任两载,他是个很爽朗的人。
对着桌前略迟的一桌晚膳,他们二人把酒言欢,我摸着茶壶,应了一杯又一杯。
从这随意而直白的谈话里,我大约也听出了他们的关系,同乡邻里,关云起是在百里珩背上长大的,十来年的手足情谊,直到一个北上永繁考取功名,一个参了军。
“云起啊。”百里珩夹一筷子菜,“家延要几时候回来?”
关云起吞咽下口中食物,忙说:“等军中那边全部安排妥当,他便会同大将军一块回来了!我临走时他还叫我问你,那坛子猫儿闹,还有没有了?”
“自是留着等你俩回来的!”
百里珩摸着下巴的胡茬,端酒来敬我,“云起既将你看做自己人,你在我这儿便也不要拘束,兄弟瞧着一副文骨,想必是个读书人了?”
“曾也读过两本书,却不敢当读书人。”我起身以茶相对。
“方才听云起说,你是宁州人,宁州哪里人?”
“回大人,宁州楚山郡泗县马家村。”
他瞧着大意又随和,脖子被酒灌的通红,然问起话来,却是带着质疑的,我若不是真的认识一个住在那里的人,是铁定编不出这样详尽的话的。
咚的一声响,关云起将脑袋磕在了桌面上,酒醒了大半,摸着额头说不喝了。
我扶着他从院子里走出去,关云起搂着我的肩,低声问:“你看见她的脸了吗?”
“看见了。”我下意识答后,又心虚的问他,“都头说的是奉德公主吧?”
他大笑的指向云梢皎月,“很好看吧?”
“是。”我勉强赔笑,装作不经意的一问:“话说来关都头是怎么认了那公主当姐姐?难不成与那百里侍郎一样,是同乡同邻?”
“我与家延是在军中相识,哦对家延你不知道,覃添知道吧?”
“你从前说过,他是覃越大将军兄长之子,公主的堂兄。”
“家延就是覃添的字,覃偏将。”关云起靠着墙壁打了个悠长的酒嗝,“和永繁住百里珩家一样,我去兰陵便是住在覃家,他们家里人都唤她阿妧,我是随着她小弟喊的,其实也就比她小两岁而已。”
“原是这样。”我扶着他,继续闲聊:“我听赵姑娘说,关都头是十三岁参的军,原也任过偏将领过一营的军士,比我可强多了,当得年少有为四个字。”
他听后,讪讪的笑说:“当偏将要晚好几个月才能回来,不稀罕。”
“金徽军镇守宁州万州,覃大将军怕也不会那么快了。”
“总要回来面圣的。”他拖着步子,继续朝前走,“等收编了定北王的残部。”
我跟在他后头,轻松道:“圣上拔除盘踞北方的心腹大患,异姓王灭,举国同庆,只愿这仗是最后一仗,此后世道安定,无人因战颠沛流离。”
“你说话就是有些老成,我原想喊你行悦,却觉得太娘们了!”
“那喊老马罢,很爷们儿!”
“老马,我其实跟你没什么两样。”他诚恳的看着我,“我很早就举目无亲了。”
……
关云起睡在屋子的另外一边鼾声雷鸣,我却失眠。
我想起了真正的老马,他是家里的老管家,那个家还不是王府的时候他就在了。
我小时候喊他马阿公,后来知晓他是宫里出来的宦者。他喜谈笑风声,常偷偷给我说永繁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他只去过一次。
他也说我是个乖乖儿。
我娶妻那天,他穿的一身宝绿色在旁观望,望我和覃妧入拜堂,眼泪水都笑了出来。
当日夜里覃妧被诊出有疫病,他来劝慰我不要担心,我说不会不会,等她病好了生个小乖乖儿给阿公抱抱,我说我和未已要给他送终。
金徽军杀来的那夜,他去向不明。
而我跟着三哥换了布衣带着几个侍从一起逃离,大约一个月,在宁州与万州的交界,遇到了曹聚洋和他的几百士兵。
曹家原是我们付家的一条狗。
这话是父亲和三哥常说的,俩家人常来往,外人道曹付是同流合污。
金徽军势如破竹一路剿杀,遭殃的岂止定是北王府?曹家也被逼到了穷途末路,我们落到了曹聚洋的手里,他打算用我们的命向覃越投诚,以此换条生路。
三哥是铁骨铮铮的英雄,百人中将曹聚洋的门牙打掉了两颗。
曹聚洋就此丧心病狂本性露出,像一只得势的癞狗,疯狂的折磨我们。
我与三哥被人摁在沙地上,在几百对纷杂视线中,活生生的被净了身。
曹聚洋得意没多久,便遇上了关云起带的那支军队,曹家一行几乎被射杀殆尽,他不得已带着我们往山上逃。
关云起杀他之前,还扭头同人核对道:“此人便是曹家长子吧?”
不等曹聚洋开口将我与三哥推出去,他的项上人头便落了地,他大概没有想到自己这样必死无疑。
三哥不等赵云眠的医治便以刀自刎而亡,我则苟活至今。
后来同关云起闲聊付家,他对我说,万州定北王府上下四百多号人,除了覃妧,全被处死了。
付氏九族三千余,奸贼同党六千余,尽死于大雪狂飞的冬日,人们管这上万人的死叫做:付家尽,天下平。
大昭史记,庆隆二十六年,定北王付尧叛乱。
至今我仍不知,那个父亲在很久以前就找到,作为我替身的人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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