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尔雅是没料到两夫妻会回来的。
她看了一眼站在门边不舍得回去的小石子,吐了口气打发她道,“快去写作业,爸妈就是担心,回来看看。”
小石子一步三回头,到门口喊了声“爸妈”,又去写作业了,一边写一边咬笔头,时不时回头看,也不知道屋里在说什么。
温父温母一进门看到温尔雅,就埋怨道:“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我们多担心?怎么不声不响自己就下火车了?这么大的人了,一点不省心。”
温尔雅给父母倒了水,没有接话。快一周了,真担心还能等这么久?
一家人说了一会儿话,李海燕挥手道,“收拾收拾,跟我们回去。”
温尔雅捧着搪瓷缸子喝了两口水,看着眼前还未怀上三胎的母亲,明明该多一些亲子温情的,可是却怎么也亲近不起来。
上一世,克勤断奶后,李海燕要回工作岗位,便把儿子扔给了她。
养她的时候,温父温母是散养,磕着碰着都是常事,但到了宝贝儿子这里,稍微磕到了,温尔雅迎接的就是一顿骂。
温尔雅也自责呀,伺候得更加尽心尽力,但尽心尽力久了,一切就更理所当然了。
成绩下降,温父温母索性让她别念了,说“初中学历,够了够了。”
那时的温尔雅,还不知道读书除了识字,还有更重要的作用。
辍学后,正赶上特区声色犬马遍地拔起,这下温父温母倒不用她带小儿子了,儿子自己带,女儿去赚钱。
因为看父母扔了铁饭碗,却折腾不出名堂来,整日垂头丧气夫妻生嫌隙,温尔雅于心不忍,赚来的钱也全都进了父母的口袋。
可到后来,温尔雅才知道,两公婆是怎么在人后说她的?
她做的一切,在温父温母眼里,都是理所当然,甚至不够多。
“赚点钱就神气了,给她介绍个对象,三请四请比菩萨还难请,真以为自己多大脸啊?我们还不是为她好?做女人的不就为了嫁个好人家?会赚钱就不听我们话了,要是钱让她管,那还得了?”
温尔雅捏紧手中的搪瓷缸子,她上辈子就是太听话了,“我不想回海岛。”
“你中什么邪了……”偷偷站在门边的小石子听爸爸在训姐姐,还越来越大声,很生气的样子,“蹬蹬蹬”跑去隔壁搬救兵了。
许秋菊正要踏进门时,就听温尔雅说到,“我走了,小石子怎么办,你们又要把她卖了还是送人吗?”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气氛凝固,许秋菊一个趔趄,撞到门上,疼得直吸冷气。
“要生了,要生了!”
当夜,许秋菊如愿以偿生了个大胖小子,小李琳被分配到隔壁挤一床睡觉。
直到第二日,一家人才又坐下商谈大雅小雅的去留问题。
只不过这一次,张春花冷着一张脸高高坐在床榻上。
张春花直起身子道,“怪道只把大妹带走,我原以为你们只是偏心,没想到居然是要把二妹卖了!”
末了又补充道,“这些年来,你们尽过父母的责任吗?阿亮和阿菊抱二妹的次数都比你们多!”
温必胜想起自温什雅出生以来,父女俩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心中惭愧:“我们也想把二妹接到身边去,可我和阿燕都要工作,接过去实在不放心。”
张春花冷哼一声,“二妹多乖啊,四五岁大开始,就自己捧饭吃完,跟在我屁股后割猪草,不喊累不喊苦,到现在7岁,从没惹过半点麻烦,这么省心的孩子,是要你们喂吃的还是要你们洗澡了。你们给她把过屎把过尿吗?真是养条狗都比你们上心。”
李海燕见状,也赶紧道:“阿娘,我和阿胜,一个月工资加起来统共不到50元,这边用一点,那边用一点,辛辛苦苦一个月,都存不下一点,实在是捉襟见肘啊。”
张春花气不打一处来,横了儿子儿媳一眼,“你们是要用银子下饭还是咋地?我这个半截入土的,每天一个工分四毛,都还没饿死呢!你们五十还不够?”
李海燕忙解释,一脸将哭要哭的模样:“阿娘你以为我和阿胜在农场过的是什么好日子呢。这工资说多不多,看着不少,可银子用起来才知道,寄回家一点,日常开销一点,如今尔雅打了,要花钱的地方也多,我和阿胜想买辆自行车来代步,都迟迟没存住钱来呢。”
“这还不止。”温必胜帮腔道,“原想着政策变了,要回来孝敬您,可钱花出去了,儿子还是拿不到票回来。”
温必胜叹了口气,“是我这个做儿子的无能,阿娘,我想着,既然这条路走不了,总要活泛活泛,现如今改开了,也不知将来如何,但我想着,总要存些钱,以后好应对,要跟上形势。”
但温必胜这番表忠心并不能糊弄张春花,“养个孩子是要费你们多少钱,还阻着你们发大财了?”
张春花摆摆手,“你们不用跟我说这些,日子是苦,但多双筷子多口饭不难,二妹本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你们以为这些年,二妹能吃了你们多少钱?家里有什么吃什么,衣服穿别人不要的,就这样你们还嫌她拖后腿?”
李海燕抿着唇看了温必胜一眼,两夫妻眼神一来一回,“我们不是不要她,阿娘你也知道乡下苦,送她去米国有什么不好的?住大房子,花大钞票,吃香的喝辣的,他们还保证。”这个“他们”,说的就是华侨夫妇,“会待她视如己出,供二妹上学上大学,况且他们也不能生了,这样的好人家,去哪里寻?”
两夫妇明显还面带后悔,张春花顺了顺气,这才道:“苦?那是大人的事,你去问问二妹,去问问村里这些小孩子,谁知道苦?”他们的世界,就只有这个家,这个村子那么大,有得吃有得玩,只有挨打时才会掉眼泪。“你们待她不好,就是她最大的苦!”
夫妻俩被说得面面相觑,均静默不语了。
片刻后,张春花才问,“那现在,这孩子你们还要不要了?你们是做父母的,我这个隔一层的自然要听你们的意思。”
温必胜被亲娘刺得惶恐,忙道:“都养到七岁了,自然会把她养大成人。只是,”温必胜顿了顿,“只是大妹和二妹都在,我和阿燕怕您累着,想着还是把姐妹俩都带去身边。”
没想到张春花一口否决,“不行,都这会了,你们才想起接走?怕不是我的肉以后就见不着了。”
他们打的就是这个算盘哩,温必胜脸色微红,只是因着被海岛晒黑,一点看不出来,“怎么会……”
说到一半被张春花打断,“二妹不能带走!只要我老婆子还活着,就不要把她饿死!”
张春花想了想又道:“大妹也不能走!她既然说了要念书,就让她念,念成是她的造化,也给我们家添脸,念不成,多上几年学也是好的,现在苦一苦,以后才有好日子。”
温必胜不依,“要念书,农场也能念啊。”
张春花看了温必胜一眼,“以前大妹那是没说想念书就罢了,现在难得她想用功,你们做父母的倒好,来年就要考高中了,去农场她能考?”
李海燕想说户口移过去就能考,不料张春花道:“你们生大妹的时候怎么过来的?那时候多难啊,阿胜刚过去吧,工资比现在低吧,比现在还忙吧?怎么就能带?我不管你们打什么主意,别想耽误大妹一辈子。”
“女儿就是要……”李海燕又要接嘴,又被怒火渐烧的张春花怼了回去,“这种时候就知道女儿的好了?要是再生一个女儿,你们打算怎么办?”
张春花说着说着似乎有些累,靠在床背上,也不知在对谁说话,“扔了?送人?我这还算是命好的了。”
李海燕还待要再说什么,被温必胜眼神一吓,拽着开门走了。
夫妇俩当天就走了,傍晚的火车。
当天夜里,小石子依旧早早睡去,温尔雅也躺在帐内,屋内油灯昏黄,张春花独坐在凳子上发呆,背对着床,也不知在想什么。
温尔雅掀开毯子下床,就见张春花在偷偷抹泪。
说起来张春花的命,也是比黄莲还苦。
张春花生在解放前,亲娘是当时镇上一家地主家的仆人,在旧社会里,下人的命就不是命。
有一日,老地主把下人强占了,好巧不巧,有了张春花。
地主见不是个带把的,压根不把她放在眼里,而那地主婆,自己生了三女两子,哪里容得下她,更是对她非打即骂。
生下来后,张春花就没过过正常日子,亲娘有心无力,张春花从小吃糠咽菜,一个庶出的小姐,过得比丫鬟还不如。
五岁那年,地主婆给下人配了个拉车的,下人不想带她嫁人,地主婆自然不肯留她在家里碍眼。
张春花被丢到山里,五岁的小孩走了一天一夜都没走出山里,夜里又怕野猪山兽,爬到树上趴了几夜不眠不休。
也是老天爷怜悯她,遇到了进山里回娘家的养娘,才把她领走,后来战乱,兜兜转转才到了桃园村这里落脚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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