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花赶紧递上红包,笑眯眯地报了所在的大队、小队并姓名。
看阿嬷这样,温尔雅心里颇为酸苦,也不知阿嬷上一世经历过多少这样的场景。
她不喜欢这些拿着鸡毛当令箭,偏生那根鸡毛又能决定别人家许多事的人。不去奉承巴结倒显得你格格不入,所以她只是在阿嬷旁边默默站着。
那穿布褂的会计面前摆着红、黄两种颜色的小本本,他摸过张春花的红包,嘴角翘起比方才稍深一些的弧度,将红包里的钱拿出来点清,拿过红色本子,记了账,吩咐道:“你们去大礼堂,坐十六号桌。”
下一位便是夏婶,因着两家给的红包差不多,便分到了同一桌。
三人来到大礼堂,里面已经密密麻麻坐了不少人,靠近舞台的是圆桌,他们三人分到的是长方桌,比圆桌小且矮,平日里工人干完活去食堂打饭,坐的便是这种桌子,比别人矮了一截。
但比起在大院露天而坐的,已经算好了。
每张桌子上都有一个大茶壶、一个大盆,盆里有碗筷茶杯,不同之处在于圆桌上的碗筷是摆好的,还放着几瓶白酒,几条香烟,到了长方桌,就没了白酒,香烟也降了几个等级,从红双喜变成白皮卷烟。
温尔雅拉着张春花入座,张春花拿过一盒香烟就塞进了兜里,“带回去给你舅舅抽。”
夏婶笑着拿出一根烟,说,“这破烟一分钱一盒,还不够红包纸的钱,今天我不会吸也得给它学会,赚点回来。”说着朝旁边的男人借了火,转回头道,“给我呛得。”
温尔雅也有样学样地拿了一根点燃,看着张春花笑道,“我不抽,点着熏蚊子。”
一旁的人听见,都笑开了。
在座的基本都是一个大队公社的,多是熟面孔,即使不认识,聊一聊亲戚,不过一会儿便熟悉起来了。张春花和夏婶忙着和众人打招呼攀关系谈谈地里的作物种得如何了,谁家的谁谁谁又如何了,温尔雅竖着耳朵听。
转眼就到了下午一点,饭钟还没敲响,众人饿得咕咕叫,这都是干农活干体力活的人,可不受罪吗。
有那调皮的小伙子,已经拿着木筷叮叮当当敲起碗来了。
“这怎么还不开饭啊?”
“你们吃完可以回去喝茶,我们还有一堆活儿呢。”
“为什么?当然是还有大人物没到哩。”
过得一会儿,总算听见有人道,“来了来了。”
十六桌靠近门边,温尔雅跟着众人的目光往外看去,只见大院左边的办公室里走出一对新人,一个白胖胖,一个滚圆圆,倒是很有夫妻相。
领先还有两对,估摸着是两个亲家,当中和新郎有些像的那位突然快步往下,走到院中,原来是有大人物来了,陈书记笑嘻嘻地迎着那位,似是介绍儿子儿媳,随后便被簇拥着朝礼堂走来。
系着白布围单的上菜员在大礼堂里穿梭,整个大院里叽叽喳喳声音不停。
外院的人吃得快,闲着没事便开始猜拳打牌,好生热闹。
两位新人开始敬酒,到了温尔雅这桌后,旁边有不知哪个单位的,八卦地说,“看到没,新娘子脖子上挂的,听说是香港周什么福的什么99金项链,好东西,进口来的就是好看。”
“什么进口不进口,那肯定是家里有香港亲戚,带过来的。”
“是了是了,听说值……”
总算等完敬酒,主桌的人去了办公室休息,宾客陆陆续续也开始退场。
三人走到院子里时,只见一群人正往办公室围过去,中间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陈书记呢?什么时候让我见陈书记?”显然是喝醉了胆子也大了。
方才那穿布褂的会计急匆匆赶来,挥手让人将他带走。可是酒鬼可是没有那么听话的,越来越大声,“又是下次?这都多少次了,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见不到我以后还能见到吗?快出来!”
不少人都在为他捏汗,好在今日陈书记似乎喜事临门心情好,还真出来了,“什么事不能明天说,吵吵闹闹的堵在这里干什么?”陈书记招来两个戴着袖章的民丨兵,让他们拉住那醉鬼。
“陈书记,你答应我的事什么时候能成啊?这都多久了,我们家……”
陈书记摸摸大脑门,“什么事儿?”
“就是……”听着像是工作上的事情,那醉鬼说着说着居然都要哭了,“我们家那日子就像骨头炼油,多难熬,您却光敲梆子不卖油。”
陈书记眼尾一挑,“就这事儿?回去排队吧。”
酒鬼急了,突然血液翻涌,“排队排队又排队,你早把名字全写在墙上排队,大家清清楚楚,也不用我们送礼啊,吃进去却吐不出点东西来……”
陈书记两条眉毛直冲头顶,伸出两只熏得蜡黄的手指,吼道,“我收你什么了?别不知好歹,给我滚。”说完转身便要走。
这气势实在吓人。
许是酒鬼的哽咽声听着叫人难受,周围开始有人替他说话,“陈书记,你看就一句话的事情,你就吩咐一下给他们家先吧。”
“是啊是啊,都把一个老爷们急哭了。”
陈书记火冒三丈,烟屁股往地上一摔,“以为长张嘴就会说话啊,不知道什么叫先来后到吗?这个书记,你们来当好了?”
有人善意地拉了拉那几位开口说话的人,劝道,“都喝了酒,别冲动了,回去吧。”
陈书记转身前拍了拍会计的肩膀,寒着一张脸道,“把他们的红包给我找出来。”
那几人一听急了,七嘴八舌顿时乱成一锅粥,会计一边嚼着烟屁股一边试图去拉开那几人,但力气怎么能跟一个干体力活的人比。
陈书记显然不想理这团乱麻了,理了理袖口准备进去躲清静。
“回来!没完事儿不准走!”人群中有人洪亮亮地喝道,这一顿突如其来的操作,没想到真叫陈书记回头了。
好歹也是个书记,居然被人这样对待,这下不止眉毛冲顶了,陈书记目露凶光,脸刷的一下黑透了,“再没事儿找事儿,把你们全都抓进去!”
“这还叫没事儿?”
“是谁给你这样的权力?要不是他们,你能当书记?”
没想到来吃个婚宴,却是好戏一桩接一桩,温尔雅这才转过去看说话的男子,生得端端正正,却有些消瘦,但气势凌人,约莫三四十岁的样子。
所谓酒壮怂人胆,平日里不敢说的,借着酒劲都倒了个痛快,这时又有人附和着小声念叨,“可不是吗!要不是我们爹,他爹能做书记,结果他爹做完了他做,这怎么还搞世袭啊。”
陈书记今日也喝了几两酒,登时恼羞成怒,“哼”了一声,“这是我的地盘,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泥腿子来放肆,懂不懂规矩?”
“什么规矩?国有国法,你是什么规矩?”
陈书记指着自己,“我!我就是规矩!”
院子里气氛紧张,谁也不让谁,方才陈书记一大家亲到院里迎接的“大人物”背着手出来了,“嚷嚷什么,好好的日子,你们找什么事儿,诚心不让新人痛快……”
那人的声音突然止住,“蹬蹬蹬”三两步跑下台阶,凑到那个和陈书记叫嚣的中年男子身边,“董书记,您怎么来这儿了?这都是酒喝多了胡闹,快进去喝喝茶。”
犹如平地一声雷,陈书记脸上的表情甚是好看,脸拉得老长。
那人赶忙回头看着陈书记解释道,“这是省里刚调来的县委书记,董书记!也是我们白城人。”又回头毕恭毕敬笑着试图缓解气氛,“董书记,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呢?”
“你倒是提醒我了,这是别人的地盘,我来不得就是了。”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董书记冷笑道,“土皇帝当得可够快活,让我差点以为这里没解放呢。”
陈书记一时有些哑口无言,围观的人群也是各有所思。
不过毕竟经验丰富,别人还没开口,陈书记就已经勇敢地走上前,变脸似的换了一张笑脸,“董书记见笑了,今天做好事,额,喝多了几杯,还以为大家跟我唱戏呢,这不就入戏了。不如,请董书记也进去喝一杯。”听这语气这调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醉了。
可惜却没人陪他唱戏,董书记向后招手,人群中挤进来两个警员,“你们去把接待室的账本拿来。”
又朝一脸赔笑的“大人物”道,“把礼金全都退回去,就交给你办。中央忙着搞经济建设,你们倒厉害,自己先搞起来了。”
交代了一番后,董书记便朝门外走去,温尔雅跟着众人也往大门外去。公社大院的大门边停着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驾驶员见董书记走出来,小跑回了驾驶座。
董书记朝众人挥手,“你们都回去吧,把礼金领了再走。”
众人热泪盈眶地感恩戴德,温尔雅的目光却落在副驾驶座上,那明明就是她回白城时火车上碰见的那个男生。
他,不应该进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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