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看清,白泽已然追了过来,它不光没碎,竟然还带了两样东西一同追来。
一文钱……还有一只手镯似的玩意儿?方才那声响像是这两样东西撞出来的。
凌皎当场吐血,这白泽跟了他几辈子真没白养,不过这种时候就不要再想着偷东西了吧??
说是这么说,一只手闪电般抓住了那枚凌空的铜钱,另一只暗镯“当啷”掉到地上,凌皎扭过头,一溜烟蹿没影了。掠过逐渐拥挤的长街,在灯火最通明之处,拐进了一条暗巷,背靠起墙,头昏眼花地狂咳起来。
喉咙里的铁锈味从鼻腔往外顶,掌心那枚铜钱硌得他指节有些发疼,摊开来一看,更是差点大骂出声。
这压根不是什么算命的法物,而是单单纯纯普通到令人发指的——真正的一文钱!
战乱年代,这玩意连一碗酒也买不了,那小相师看着人畜无害,比他还能骗!凌皎越想越气,一个箭步就把铜钱掷到树上,扔得太用力,果不其然那铜钱一个回马枪弹到了他脑门上。
凌皎吃痛捂脸,还没来得及感叹这狗日的鬼界开门黑,指腹忽然贴上来一片湿热的触感。
他怔了一下,总不至于这样给砸得头皮血流,举手一瞧,指腹上俨然一片猩红,不是血,而是某种……粉末。
余光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枚雪白瓷罐,端在一只系着绿结的驴蹄上!
顺着往上看去,那双驴眼闪烁着无比炽热的目光,驴身的磨盘还在持续朝周围迸发着五彩斑斓的骨灰,边缘处正往凌皎脸上扑着,那场面简直无法形容。
好在凌皎承受能力过硬,经过“鬼界知名吉祥三宝”、七情六欲铺,“当日现采坟头供果”的荼毒,一下认出来,这就是鬼界当仁不让的最火爆人气新品——骨灰撒撒乐。
凌皎知道他是赔罪的意思,哈哈一笑,接过便道:“谢谢。那个,染关怎么——”
“走”字还没出,驴忽然消失了,化作一名绿纱衣的貌美女子,笑盈盈颔首,身段婀娜曼妙,一开嗓子给凌皎吓得后退了三丈:“驴哥带你去!”
没等凌皎眨完三次眼睛,一辆驴车从他……她身后拉了过来,驴哥非常娴熟地往车上一蹦,木锯割铁似的嗓音直接变成百灵鸟了:“莫见怪,老忘带嗓子。染关是吧?别紧张,美人儿,上来。”
凌皎一脸茫然地看着这架庞大的驴车,不知道怎么形容,炫酷得让人心寒,好半天才咳出一声:“……那我不客气了。”
驴哥赶驴便走,说道:“光天化日出来裸奔的,跟姐妹讲什么客气。”
接着驴哥一拎麻绳,转头问:“不过,你确定是染关?那里已经烧成废墟了,就算有残魂也被分食干净了,你要是饿了,驴哥带你去别的地方。”
的确,凌皎只穿了一件单薄里衣,跑得领子都开了八瓣,放到人间是要被通缉的程度,还好鬼界体量大,瞧着都挺面善的,虽然“善”字跟这些拿骨灰当胭脂的人八辈不亲。
不过凌皎本来没觉得有什么,给这么一说,胃里确实有一种干瘪的难受,从醒来就存在了,说那是饿,可能也不准确,凌皎现在也分不大清鬼的身体状况,只道:“没错,是染关,我儿子在那儿。”
闻言,驴哥用一种很古怪的表情,给他从上到下扫视了一轮,半晌,同情地叹了一句“男子至死要壮阳”便走了,搞得凌皎一个人在后面头皮发麻,心道鬼界消息怎么和插了翅膀一样,只能装没听到。
鬼界与人间,只靠一座鬼门关相通,想从鬼界出去,都要经过关前那条“冰花路”。这个独特的名字缘于它四通八达,呈冰花状,交织着无数节点,对应人间百位,无论去哪都很快。
路过来时那条街的时候,凌皎还有意看过一眼,可那支不起眼的小白帐篷已经不见了。
马蹄哒哒响着,凌皎放下轿帘,回想当时情景,总觉得觉得鬼影轮廓闪过面前的时候,黑雾里似乎有一束目光,朝他淡淡瞥来过一眼。
但当时除了小相师,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原本还想再继续打听打听,不防驴哥截口道:“恕我直言,姐妹活了二百年,还从没听说鬼界有什么算命的小白帐篷。”
不及凌皎多问,驴哥善意提醒道:“而且,三天过去了,即便你现在再来染关也查不出什么所以然,飞升失败了就是失败了,你不光飞升失败,你还死了,这就说明你差得根本不是一星半点。这种话你跟我说完,以后就别再提了,鬼界没有规矩,见到老大也不用行礼,但老大最最最他娘讨厌的就是神官!让他见到一只神官他能把三天的饭吐出来!从祖宗八辈不得超生咒到后代子孙□□生疮!——哎?哎呦!”
驴车突然一个颠簸,险些给两人直接扔到土路上,凌皎往外一看,心里忽然有些嘀咕。
这……怎么可能是染关?
虽然染关对凌皎来说很陌生,除了在乌烟瘴气的军营待过一夜,城里只逛过半天。但很明显的是,当时那土路起码五六丈宽,这里只够两辆马车通过的宽度,差得太远了。而且按理说,得是横尸遍地才能有这么浓郁的腥臭味,而他们连城门还没看见。
驴哥却好像没觉察任何异样,只是扭了把麻绳,弯腰朝脚下瞧了瞧,说她弟弟崴进沟里去了。
结果话音未落,驴哥突然大叫起来:“啊啊啊啊!!”
“啊!!!”又是一声尖叫响彻云霄。却不是驴哥在叫,也不是凌皎,而是沟里!
凌皎眉梢一抽,跳下驴车道:“谁?”
谁知这一眼望下去,凌皎心里当即“咯噔”一声。这沟被芒草虚掩,就在大道与荒草交接处,一路通向城门,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还以为堆叠着系黑绳的石灰麻袋,细想便知,谁没事往暗道里铺石灰?
白花花一片的,是无数断肢,以为的黑绳,竟然是交缠成河的头发!而此时此刻,里面明显有一道影影绰绰的东西,在快速爬行!
凌皎一把拉过愣在原地的驴哥,一剑行将刺下,就见那死人坑里突然冒出个蓬头垢面的脑袋,盯着他也疯狂尖叫起来。
这一叫驴哥又跟着叫,两个不知道是什么鬼的玩意一浪高过一浪,全部往他身上抱。凌皎一边一个揽住,大喊道:“停!停!好了,没事了!你们可以睁眼了!”
之所以确定沟里这是个人,是因为那人不光死鱼眼、圆鼻头,还厚嘴唇,一下就与种种妖邪之气划分了界限。因为五官立体而面痩,说好听点也可以称得上“憨态可掬”。
这呆子看到凌皎,死鱼眼睁得更大了,浑身血泥还没滚到地上,竟然不让凌皎放开,一扑再次抱来,发疯似的一通狂喊道:“恩公!是我!承恩!我是承恩!我飞升了!!多亏你压住了我,我竟然也飞升了!!”
犹如一道天雷劈下,凌皎整个人愣在原地,一个字也没听懂。
这名叫承恩的青年一身深褐色粗布,袖口卷上小臂,肌肉极为精健,一拳能抡死一头牛的程度。压谁?谁他妈的能压他?
凌皎没听懂,驴哥也没听懂,不过依着方才驴哥的解释,凌皎已经能感受到熊熊怒火正在身后燃烧了。
他刚想说认错了,就听承恩无比激动地解释道:“恩公!你忘了?染关一开战你就把我压得严严实实!你在城门楼子上被一箭射穿的时候,我就在你后面!从城门外射进来的飞箭全扎你身上了,我就活下来了!天哪,我居然飞升了!”
“什么?!”凌皎突然嚎了一句。
他看着怔在原地的两人,目光从惊疑转向愤怒,盯住承恩的嘴又问了一遍:“你说你!你你你,你你?飞?飞升?!飞升了????!!”
“砰”的一声轻响,一只小粉鞋掉到了地上,原本刚被母爱泛滥的驴哥从沟里捡回来,现下又骨碌碌滚了回去,上面那个白线小花黑得比凌皎的脸有过之无不及。
承恩也愣愣看过来,张口道:“啊?……难道,你没,飞升?怎么可能……那你现在是活着还是死了?”
无人回答。
驴哥道:“对不起。”
凌皎:“……”
驴哥似哭似笑,百感交集,脸上红绿交接:“……我收回刚才的话,你不是没资格,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了,总之我不想跟你当姐妹了……你太猛了。”
凌皎哑声问:“所以,你飞升了,怎么还在这里鞭尸?”
承恩挠了挠头:“我升的是天兵,不是神。哦,你们可能不了解。天兵七天里报道就行,我现在还没报道呢。而且,天兵太多了,前天去上面看了一眼,人挨人,也没人注意我,我又下来了。——恩公,你怎么了?”
人挨人。呵呵。
凌皎道:“我没事,真的一点事都没有。丫的真好。”
却在这时,又是一声尖叫:“啊啊啊啊——!!!”
凌皎给他们喊的脑袋“嗡”一下子就炸了,捂住耳朵跑远几步,满脸痛苦道:“别再叫……”
然而,他还没问完,就见两人同时僵在原地,直勾勾的眼神死盯过来,露出了比他更加难以置信的神色。
凌皎皱紧的眉头一凝,发现他们并没张口。
那声尖叫凄厉至极,撕心裂肺的程度根本不像人能发出的,倒像是牛羊被一刀插进了颈管,而且也不像从远方传来,几乎就炸在耳边,无比清晰。
可他们周围,只有荒草黄土,再无其它。
承恩话声一下小了,“……这什么声音?”
多余的话一句没说,凌皎抬步往那边赶,边跑边转头问:“你是自己来的?城里还有别人吗?这里的尸是你揽的?”
“我有马车!”承恩领头往另一边跑,给这一串问题问得有点发懵,半晌才说,“我白天找了几个马车帮着官府一块收尸,官兵天黑就走了,车夫刚结完账,算这时间应该也走了。不过,这种声音,能是车夫出的?”
凌皎道:“不可能。”
承恩想了想:“我也觉得不可能,但总不能是马叫吧,没别人了啊?”
“天兵的脑子里没有鬼吗?”凌皎说完朝他瞥了一眼,发现是自己想当然了。
承恩一脸不以为意的表情,说道:“搁以前是有可能,但听说啊,只是听说,二十五年前整个鬼界都被屠了一次,那时候闹鬼的就很少了!像咱们这辈人好一点,现在的小孩子压根不相信世上有鬼了,而且染关这么小一个城,尸体我还在收,没道理突然闹鬼啊!”
确实是这样,承恩说得没错,但是,说完便看到凌皎脸上一个干巴巴的微笑,看样子在说:那你真棒啊。
什么人能被万箭穿心还不死呢?没有人。
承恩突然就一脖子冷汗向下流,膝盖有些发软,又竖耳侧听身后的动静。
本想回头看一眼,事实上一个屁也没再放,默默加快了脚步,飞也似地占领了主缰绳的位置。
结果还没坐稳,就被凌皎一把推进了轿,只听一声响鼻,整个马车“嗷”的一声就蹿了出去。
承恩缩了半天,大概想出声问恩公这位朋友也是鬼吗,犹豫了半天。
没想到这女子就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朝他偏了偏头。
有那么一瞬间,那双眼里流露出一种与那女身女相全不相符的神色。
匆匆一眼,便回了过去,好像只是目光滑过。
可那个眼神,没有人想看到第二遍——
那是令人遍体生寒的杀意。
她大概没想让凌皎看出来,但凌皎方才不经意一瞥,还是看到了。
鬼界和神界谁也瞧不上谁,这是很正常的,奇怪的是,凌皎觉得那根本不像玩笑,是真起了杀心。
不过眼下没时间想那些,有他在这两人应该打不起来,凌皎的目光很快被地面上一个奇怪的东西吸引住,微微扭过头,比起食指在嘴边,让他们不要说话。
像是在盘算什么,驴哥也捂起嘴巴,悄悄从凌皎手里接过缰绳,看样子是想改变方向。
谁知道这么一拉,轮毂突然产生巨大的一声“咯噔”,整个朝左拧了出去,整架马车几乎躺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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