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光庚子七年,江湖曾有传言。
清河峰萧氏第十三代掌门萧玄清不顾家族长辈极力反对,力排众议,纳了一名烟花女子为妾,且进门时此女子已有孕月余。
而此之前,萧玄清已娶了当时江湖四大门派之首的长孙世家嫡女,长孙闻玉为妻,且膝下已有一位两岁小儿,字睢宁,名凤焉。
萧玄清宠爱妾室,虽不至于宠妾灭妻,但在外人眼中,这位萧掌门给予妾室的尊容,与正妻无二。
此事一出,长孙宏宇自是雷霆之怒,欲意接回长孙闻玉,再联合其他世家讨伐清河峰,最后却被自家女儿长孙闻玉压了下去。
九个月后。
其爱妾诞下一子后,血亏不止,不治而亡。萧玄清痛失爱妾,甘心为那女子守灵三天三夜不眠不食。
爱妾下葬之后,萧玄清为小儿取名,萧长兮,字修逸,希望其子长乐未央,平安喜乐,归去来兮,不忘故里。
期寄他茂林修竹,逸游自恣。
自萧长兮蹒跚学步起,生母身前之事,一概成为萧家禁忌,唯后院僻一处清净之室,安放牌位一座,于以慰祭。
启光庚子十年农历四月十五,萧长兮三岁生辰之日,拜居灵散人为师,离家求学。
时光荏苒,转眼已至启光庚子二十一年。
在如日中天的桑岺山宋氏与后起之秀清河峰萧氏的这两大武林世家,似敌似友的相互鼎立、制约的状态下,当今江湖中百家争鸣、明争暗斗的混乱局面暂且尘埃落定。
且清河峰萧氏门派势力冠领群雄,如今又有长孙家全力相助,其江湖地位可谓是力缆狂澜。
六月初六,卓阳州,日丰山,武林大会。
今年众人言语相会之间,并非再是这两家维持了好些年头的情深意浅的相交之谊,而是清河峰此届随行的一位白衣少年。
此人便是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居灵散人的入门弟子之一。
虽每年慕名而来前往居灵山拜师学艺之人,数不胜数,但能入得散人之眼的人,寥寥无几。近些年无人荣幸得以拜入门下,却也是有幸观得散人的两位内门弟子风姿一二。
久而久之,江湖中便渐渐流传一句话——
“霁月清风孤鸿雁,皎皎君子渡浊尘”。
宋易之注视着白衣少年,不禁心叹,果真是不惹尘埃,温雅中秀。
白衣长衫,静雅而坐,一条白色锦带半束起如墨的长发,眉眼弯弯,似笑非笑,淡而不漠,柔而不娇。
那萧凤焉明朗俊逸,性子如孤松傲雪,孑然独立。本以为长子已是人中龙凤,如今看来,次子更胜一筹!果真是人外有人。
相比之下,自家那个,真是一言难尽。
宋易之不住摇头,自残形愧。
萧长兮对周身闲言碎语置若罔闻,静观台上刀光剑影,目光澈澈闪过一丝波动,只见其父萧玄清长剑落地,一手捂住被鲜血浸透的伤口,面色苍白。
那雍州于氏掌门于海南,也未曾想自己可以在此次大会中击败萧玄清,虽是难以置信,却不禁暗叹自己今年运气甚好,难得扬眉吐气一番,更是难掩心中得意,言语说辞上便有些放肆。
“在下实属无意,更不知萧掌门如此不堪一击。可于某人听江湖传闻萧家一线牵乃难遇敌手,可如今以在下看来,也不过尔尔。”
萧玄清虽被中伤,却并不想与那人有无谓的言语纠缠,沉声道:“阁下剑法精湛,今日是在下疏忽了。”
萧长兮难掩心中不悦,起身欲上前理论,却被人紧紧拽住了手腕。
那人指骨分明,萧长兮的手腕让那人箍得有些生疼,掌心的温度缓缓渗透皮肤,骨子里也开始燥热起来。他有些僵硬地转过头,那张日日让自己魂不守舍的脸,正嘴角轻扬,明眸璀璨的注视着自己。
萧长兮心中狂跳不止。
萧凤焉注视着对方涨红的脸,不觉有异,随即松开手拍了拍萧长兮的头顶,道:“你切莫因恼怒失了分寸,交给大哥吧!”
萧长兮脸颊焦热,袖中手指微卷动,愣神了好一会儿,慌乱避开对方的目光,乖乖地点点头。
“武林大会乃是众人切磋武艺,如若真有哪位高手力缆狂澜,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这盟主之位自然就是他的。”
萧凤焉步履铿锵,走向会场中央。
“父亲,您伤势如何?”萧长兮候在会场外,见着萧玄清负伤走出,两步并作一步迎上去。
“我无妨,”萧玄清淡然道,但捂住右臂的手没有放开。
伤口似乎有些深,血迹侵染透了半截衣袖。
萧长兮扶了萧玄清回到观台上坐下,弟子已将提前备好的药箱提来,萧长兮蹙眉不语,只是麻利的为萧玄清处理伤口。
萧凤焉站在台上,一身墨色劲装衬得身姿愈加挺拔桀骜,如猎鹰俯瞰着徒手可得的猎物那般,傲然凝视面前的于海南,冷声道:“比试切磋而已,于掌门何故下此狠手?”
“既然是比试,那为何不出全力?”于海南刚刚被那凌冽一凝生生渗出一身冷汗,此刻又强撑不屑道,“不出全力,何来输赢?”
“我萧家并非欺软怕硬,而是怕有些人不自量力,沾了些甜头,就以为自己可以驰骋江湖了。”萧凤焉斜睨于海南,冷声道,“世人皆知我萧家剑术犀利,出招必见血,于掌门想血溅当场吗?”
“你……”于海南怒火中烧,无言以对。
“于掌门如此心急想要见识萧家的一线牵,莫非是想做我萧家的剑下亡魂?”
萧凤焉心性冷傲,言语相斥便让人恼怒。身为萧家长子,未来萧家掌门的唯一继承者,又有长孙家背后相持,剑术更不在话下,了解一二的人,更不敢有微词。
于海南不好逞强,只得气急败坏地离立场。
“如哪位不服,大可上来与我萧凤焉一决高下!”
众人面面相觑,在江湖混迹者皆有耳闻,萧家剑术一线牵,剑痕细如丝,可以取命于对方在刹那间,一招毙命。
何况萧凤焉这般桀骜之人出手,难免会让对方非死即伤,谁敢妄动?这萧凤焉虽只有十八岁,在场之人一多半却都已在三年前领教过他的剑法。即便那次萧凤焉没有使出萧家的一线牵,但也让那些眼高于顶的人败得是灰头土脸。
“宋某愿意一试,只是不知在下有没有这个荣幸可以与长兮公子切磋切磋。”宋易之声如洪钟,踏步而来。
静默良久的会场沸沸扬扬,众人议论纷纷。
“萧长兮?为何不是萧凤焉?”有人道。
“萧长兮是谁?”另一人问。
“就是从小师从居灵散人的萧二少爷,呐,站在观台上的少年。”
“萧长兮?这宋掌门为何选他?”那人远远打量着二人身形,道,“力量悬殊太大了吧!”
“萧家二公子刚回来就有人按捺不住了?”
“宋前辈切莫玩笑,家弟年纪尚幼,怎能与前辈相较?”萧凤焉皱眉不悦。
另一人在台下戏谑道:“宋掌门可别趁机欺负小孩子。”
若说萧家剑法为冠,这桑岺山宋家的刀法便是唯一拥有可以与之匹敌的能力。宋家宋易之的寒血刀,刀法刚劲有力,气势磅礴,若以力量抗衡,江湖中能抵之人寥寥无几。
且不说萧长兮武功剑法如何,只是这纤弱少年怎能与力量相较?这刚猛的几招下来,手臂若是直面相迎,怕是要伤骨,养上百日也未可知。
宋易之不以为然,气壮理直,道:“萧大公子,老夫记得三年前,你也是这般年纪,在台上便是横扫群雄。其弟既是师从居灵散人,那武功更不会在你之下。再说,切磋而已,众人在此,还怕我一堂堂掌门为难一少年?”
萧凤焉转过身望着萧长兮,稚气未脱的脸上却是平静如水,他在等萧长兮自己决定。
“修逸,你若不愿,便让你兄长代替你吧!”萧玄清缓步走到萧长兮面前,道,“你第一次参加武林大会,不懂之处甚多。”
萧长兮拱手一礼,少年坚定的声音缓缓道出:“修逸不才,愿一试。”
萧玄清心中甚是欣慰,却也是不得不提醒萧长兮多加小心,刀剑无眼。
“切莫硬撑,安全第一。”萧凤焉劲步走到萧长兮面前道。
萧长兮点点头,不敢直视面前之人,怕自己再对上那人明澈的目光,又会乱了心神。他信步上前,对着宋易之正雅一鞠,道:“晚辈萧长兮,恭请宋前辈赐教。”
宋易之从大会初始就注意到这名少年,气质清雅,颇得他意,甚入他心,此少年虽是似敌非友的萧玄清的儿子,却也无法不让他宋易之对此人欣赏有加。
“萧二公子,宋某人得罪了。”
宋易之话音刚落,寒血刀提在其手,刀刃当头,凌光闪闪。众人皆是一惊,想起刚刚萧长兮迎战之前手中并无武器,这该如何应战。
一声刺耳脆响,刀剑相撞。只见萧长兮足尖轻点,后退几步缓冲寒血刀的蓄势狂劲,其招式看似如柳枝清风摇曳,却是柔中带刚,以守为攻。随风扬起的衣摆不惹尘埃,众人定睛一看,萧长兮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长剑。
话说萧长兮虽从小在居灵山长大,但是萧玄清从未忽略他的这个小儿子,每年都会抽出一点时间带着萧凤焉去居灵山小住。萧凤焉虽比萧长兮长了三岁,二人性格迥异,但从小到大,关系却是极好的。
而当初萧家送萧长兮去居灵散人那儿的初衷也并不是修习剑术,只为他那个自打出生以来就体弱多病的小儿子,希望他可以远离世间喧嚣,修身养性,强身健体。居灵散人破例收此子为徒,也是因后来慢慢发现他的天资聪颖,不忍浪费百年难遇一奇才。
剑术造诣曾被师父肯定,曰,虽不能为一,却难有其二。
宋易之目光凝视萧长兮手中藏于腰间的长剑,剑刃锋芒,削薄如纸。遇此对手,他宋易之更不可掉以轻心。
只见宋易之刀法霸气凛然,内力瞬发,压下一刀周身便是震起一阵狂风,萧长兮未遇过如此内力深厚之人,竟凭一招生生将他振飞悬空退后了好几步,就在众人以为萧家二公子即将跌落会台之际,只见他身形如轻燕飞转,一个旋身稳稳落下,白衣飞扬而后缓缓轻落,毫发无损。若换成其他人,没有几个能接住他宋易之的招数。就算勉强接住,也会被震得心肺半伤。
这是力量与技巧的相博。
宋易之难免心中大惊,小小年纪轻功如此了得,举刀便又是气势磅礴迎面一击。
寒光掠影,刀剑相撞,那柔韧的剑刃在他人眼中宛如拂柳,毫无威力可言。然而眼下却在萧长兮手中变得刚硬无比,纵然宋易之步步紧逼,不管是压刀,劈刀还是劲风横扫,萧长兮应对自如,众人只觉二人交手所过之处周身肃风乍起,却无半点杀气。
宋易之以力相搏,却不主伤。萧长兮以柔力克制其刚力,步步为营。
萧凤焉看到台上二人相较如火如荼,父亲却露出莫名的笑意,不解道:“父亲,您在笑什么?”
“你觉得二人是相斗,输赢难分是不是?”萧玄清反问道。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没有以往武林众人相斗的杀气”萧凤焉道。
萧玄清不禁叹道:“想这宋掌门也是纵横江湖几十年,这宋家也是武林世家之一,想想刚刚我也是有点‘小人之心’了。”
宋易之刀刃相向,萧长兮手腕轻转,剑刃柔韧拂风却亦是森然相迎,就在众人以为他以卵击石之时,萧长兮足尖轻点,迅速后退,侧身回转,右手所持长剑犹如细蛇缠绕于对方刀刃上,手臂轻扬,宋易之手中佩刀居然从掌中脱手,直直飞出,众人一声惊呼,那寒血刀的刀身尽是一半没入了观摩台外围的石壁之中。
众人目瞪口呆。
“我宋某人领教了,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实在是佩服。”宋易之心惊,却依旧表现的淡然,拱手道,“宋某人心服口服,敢问萧二公子配剑何名?”
“此剑名为惊鸿,”萧长兮手持剑柄,剑刃笔直朝下,拱手一鞠,道,“宋掌门承让。”
台上,长孙宏宇目光凛冽,斜睨一眼萧玄清缓缓道:“不以正面相博,想方设法夺取对方手中之刃,便是胜算大半。玄清,你这庶子小小年纪,果真是深藏不露啊!”
想当初长孙宏宇千挑万选为自己女儿择了萧家这门亲事,看中的不仅仅是萧家的势力,更是因为当时还是前任掌门之子的萧玄清的贵重人品。只是唯一不满他这贤婿的,便是十几年前从外面弄来一不明女子,还生了一个儿子,是想与他长孙家亲外孙争夺家业么?
虽从小萧长兮不在家中长大,虽是在居灵山长到十四岁才下山归家。可就从那年开始,其父萧玄清身体却每况愈下,然萧家大小事物一切便交于当时只有十七岁的长子萧凤焉打理,其母长孙闻玉协助。今日却看到此子盖过了他长孙宏宇亲外孙的风头,他怎能不气?
“岳父大人谬赞了,长兮初涉江湖,过于张扬,不懂规矩,回去之后玄清定会好生管教。”
萧玄清怎能不知道他这个岳父话中有话,只是从萧长兮出生,长孙宏宇便不待见这孩子。而且萧家掌门萧玄清的正妻正是这长孙家掌门长孙宏宇的嫡女,背后便是有百年基业且颇有威望的长孙家鼎力相助,若要这盟主之位在手,迟早而已。可如今长子被庶子抢了风头,是要翻了天么?
话说这长孙闻玉也不愧是他长孙世家的嫡女,外人看来她温婉贤淑,可是其处事却饱谙世故、雷厉风行。当初萧长兮母亲嫁入萧家的时候,众人皆以为她这个烈性子的正妻地位不保,肯定会心怀不满。谁知人家风轻云淡,对待妾室并无贵贱之分,甚至也是关怀备至。自然,自萧长兮下山归家起对他这位嫡母也是恭敬有加,虽然不曾喊过她一声母亲,但是长孙闻玉也对这位庶子的“大夫人”称呼了然无谓。
皆为观大局者,大家各退一步,相安无事。
启光二十一年,盟主之争一如既往的毫无定论。
胜负可分,人心难定。
然萧长兮却是一战扬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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