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将至武林大会,队伍领头,一名宋家弟子一手牵住马儿的缰绳,一手稳稳举着印有宋氏门派标识的旗帜,旌旗猎猎,迎风招展。宋家掌门宋易之气宇轩昂紧随其后,八面威风。
蔚衍一身白衣素雪骑着马与宋怀瑾并肩前行,跟在宋易之后面。每三年举办一次武林大会,以武致胜,虽说是切磋武艺,点到为止,但是每届都是有伤亡之人,因为借此公报私仇,暗箭伤人之徒大有人在,更何况是为了至尊之位。
今年武林大会在嵩山举办,嵩山少林寺的纪元大师不仅武功高强,从不偏袒徇私,也是位德高望重之人。
这些都是宋怀瑾一路上告诉蔚衍的。
江湖之中,各家门派堆起来大大小小,不下百家,若要论起排名,萧家自然当先,宋家紧随其后,然后是卓阳长孙家,豫州墨家,昭郡柳家……
或许极为看重这武林大会,也或许是宋家掌门武力恐吓。宋怀瑾居然一改往日温雅气质,一身茶褐色劲装,黑色袖口紧束,头上戴着镶嵌了玉髓的纯银发冠,高高扎起的齐腰长发迎风飞扬,衬着宋怀瑾挺拔修长的身形,竟也是一副飒爽英姿之貌。
宋易之率领自家门派弟子提前了几日启程,这路上便不急不缓的前行。
青山绿水,风光无限好。
这数十人的队伍优哉游哉的终于在第四日晌午到达嵩山脚下,按照以往的规矩,各门派弟子皆驻扎在此。而各门派掌门皆有负责归置和接待的嵩山少林弟子带去山上提前准备好的憩所内休息。
一小僧引了宋易之,宋怀瑾和蔚衍三人向寺中后院提前准备好的禅房走去,正巧遇到了比他们还要早到的豫州墨家和昭郡柳家的两大门派,迎面走来的正是墨家掌门墨志杰和柳家二少爷柳贤文。
“宋掌门,许久未见了。”墨志杰脸上堆着笑,边拱手边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别来无恙,墨掌门,柳掌门。”宋易之豪爽笑道。
墨志杰身边的青年男子,一袭水青色长袍,白色罩衫水青色刺绣镶边,一把雕刻梅花暗纹的碧色长剑配挂在腰间的白色腰带上。好一位玉树临风的后起之秀!
那柳贤文谦笑,拱手道:“宋前辈切莫开晚辈玩笑了,我这算哪门子掌门,若不是家父抱恙,晚辈哪能有此荣幸可以与各位前辈在此谈笑。若是大会上有机会切磋,还望宋掌门手下留情呐!”
“柳二公子切莫自谦,令尊身体抱恙许久,柳二公子事事亲力亲为,打点柳氏门派上下尽心尽力,这是江湖人人皆知的事情,这掌门之位早晚也非你莫属了。”宋易之道。
“不敢不敢,宋前辈抬举了。”柳贤文摆手谦笑道。
掌门之间相见,自是一番虚虚假假的寒暄客套,趁着父亲与这二位交谈之际,宋怀瑾借此片刻在宋易之背后向蔚衍私语。
“昭郡,柳家二公子,柳贤文。豫州墨家,掌门墨志杰,此人正是萧凤焉发妻的父亲,他的岳丈大人。”
蔚衍听到后一句的那一瞬,平静冷寂的双眸中划过一丝戾气。那二人正与宋掌门互相吹捧的火热,自然是没有注意。反而是宋怀瑾握拳咳嗽示意蔚衍不可过于显露的声音,无意引得那二人目光过来。
“宋公子许久未见,还是如此俊毅潇洒啊!”墨志杰道,说罢目光转向旁边的蔚衍身上,带着几分欣赏的语气,有些好奇道,“不知这位公子是?”
“这位,是我宋家的客人,也是我儿怀瑾的朋友,”宋易之道,“他正是居灵散人的大徒弟,蔚衍,蔚公子。”
墨志杰听后,面色讶异带着几分复杂的表情转瞬即逝,随即笑容满面道:“原来是居灵散人的徒弟,难怪老夫一直觉得这位公子气质非凡,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骄子。”
“在下柳贤文,久仰蔚公子大名。”柳贤文道,“今日真是三生有幸终于见到‘霁月清风孤鸿雁,皎皎君子渡浊尘’的本尊了。”
“幸会。”蔚衍道,“柳公子谬赞。”
“不知蔚公子此次前来,是代表居灵山派来参加盟主大会的吗?”墨志杰问道。
“与你……”蔚衍正准备冷言相向,他察觉到宋怀瑾偷偷拉扯了一下他衣袖,只得攥紧皓月,调整了语气,“此次前来,只想开开眼界,在下谨遵师命,居灵山不参与任何盟会之争。”
“若是居灵散人出山,只怕盟主之位,我等都要望尘莫及了。”柳贤文笑道。
墨志杰笑道:“居灵散人德高望重,其徒弟自然是良金美玉。”
蔚衍无心在那儿听一堆阿谀奉承,互相吹捧的虚假之词,心中甚是烦闷,告知各位一声便先回了房。
宋怀瑾跟着蔚衍走进房间来,立即反手关上门,他不得不提醒蔚衍,不管怎样,现在都不是动手的时候。单凭一腔热血和满腔仇恨,如何报仇?如果明目张胆的挑衅,更容易成为众矢之的,江湖中人一个个都是笑里藏刀,不害你就谢天谢地了,就怕有更甚者火上浇油、穷凶极恶。
“这江湖之中的关系比蜘蛛网还要错综复杂,”宋怀瑾在下为蔚衍倒了一杯茶水,递于他面前,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我必须好好给你理一理这江湖的盘根错节。”
“什么意思?”蔚衍不解。
宋怀瑾耐心的解释道:“纵你剑术精湛,难逢敌手。但是你要知道追查萧长兮死因,不可明目张胆,你出山不久,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切莫罔顾自己的性命安危。”
蔚衍不语,想反驳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言语,然似又是觉得宋怀瑾所言甚是。
宋怀瑾接着道:“江湖恩怨,小则暗伤,大则灭门。”
蔚衍盯着手中茶水,清冷的目光豁然泛起波澜,抬起头道:“灭门?你是指二十年前,澜淼峰,百里家族的灭门?”
“你听说过?”宋怀瑾有些惊讶,还以为蔚衍从小山上长大,对江湖之事都是闭目塞耳。
“恩,小时候听师父提起过,说是全门一百二十三人,无一生还。”蔚衍道。
“正是,所以蔚兄,你要好好想想了。”宋怀瑾道。
“多谢宋公子提醒,在下谨记。”蔚衍似是又想到什么,斟酌片刻,缓缓开口,“在下还有一事不明”
“蔚兄请讲。”
“那宋公子刚才所言‘江湖关系’是”蔚衍道。
“第一,是关于柳二公子,你莫要同他沾染,此人表面仪表堂堂,你可知他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宋怀瑾难得露出一脸愤恨和不耻。
蔚衍摇头:“不知。”
“柳掌门,名为柳朝光,膝下有两子一女,大公子柳慎楚,二公子柳贤文,三小姐柳淼淼。这大公子和三小姐为大房夫人所出。柳贤文则是当初柳掌门在勾栏瓦院与一名妓子苟且后,那妓子怀孕找上门,柳朝光怕事情闹大,不得已收了做小妾这才有了柳二公子的头衔。”宋怀瑾冷哼一声,接着道,“虽说不能用一个人出身去判定他的人品,但柳贤文真真是学尽了她母亲心狠手辣的德性。这柳二少爷掌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将他同父异母的妹妹柳淼淼嫁给了墨家掌门,做了继室。”
不知为何,蔚衍忽然想到了萧长兮,同样是庶出,为何一个风光无限,一个却是尸骨无存。
“唉~如果长兮公子能有柳贤文一半的手段,也不至于落得如此”
这大半月来相处,蔚衍自觉宋怀瑾为人尽管有时让人觉得吊儿郎当,圆滑世故,却也是个济弱扶倾,仗义至诚之人。
要么是真性情,要么就是隐藏颇深。
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更不可无。
宋怀瑾没有察觉到道蔚衍的心思,见他不言语,以为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第二,这柳家、墨家都是长孙门派的附庸之辈,不管你得罪了哪一个,都不得善终。”
蔚衍的心又沉了几分。
几下叩门声打断蔚衍的思绪,一旁的宋怀瑾应道:“进来。”
“二位施主,斋菜已准备妥当,请问二位是随小僧去饭堂用餐还是在房内用餐?”小和尚问道。
“不劳小师父费心,我二人正准备出去,这嵩山风景甚好,来此一趟不易,若不趁此机会好好游历一番,欣赏这崇山峻岭之貌,岂非枉来一遭。”
明明就是自己吃不惯清淡素食的饭餐,愣是说的如此慷慨激昂,脸皮之厚者,他宋怀瑾敢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蔚衍忽然觉得这个人口若悬河的样子有点好笑,抬头正好对上宋怀瑾看向他的那双温玉的双眸。
只需眼眉轻弯,蔚衍便心领神会那浅浅笑意里的小心思。
蔚衍有些恍然,如果可以交一个宋怀瑾这样心照不宣的朋友,也很不错。
告知了宋易之,二人便结伴下了山。
走至半山腰,蔚衍顿然停住了脚步,低着头,俯视着一步步走上来的萧凤焉。
一袭黑色卷云暗纹劲装,金塹云龙团寿纹镶嵌在黑色皮质腰带上,长鸣相配,更显肃毅傲然。此人旁边的正与旁人说话的老者,正是长孙宏宇。待他看清自己外孙止住脚步,抬首冷眼相望那高高在上之人的相貌时,面色瞬间阴沉。
六目相对,杀气腾起。
“哎呦!好巧啊!长孙前辈,萧掌门”宋怀瑾极其会察言观色,见状不妙,连忙凑上前。
蔚衍被宋怀瑾打断,从萧凤焉那张有些苍白的脸上收回目光,冷面寒眉,无视面前二人,径直绕过走下山。
走到长孙宏宇身边,蔚衍冷笑一声,道:“附庸之辈,蝼蚁之命。”
“你说什么!”长孙宏宇眉宇阴鸷,袖中溶骨蓄势待发。
“啊呵呵~呵呵~”宋怀瑾忙不迭展开折扇,对着怒火中烧的长孙宏宇猛扇了好几下,陪笑道,“他是说‘天气太热,真要人命’。”
这个蔚衍,哪都好,就是关乎萧长兮的事情,总是这么沉不住气,这哪是‘天气太热,真要人命’啊!这分明是要了他宋怀瑾的命啊!
宋怀瑾忍不住在心里抱怨。
“怀瑾,你怎与这蔚衍一道?”长孙宏宇愠道。
宋怀瑾收起笑脸,恭恭敬敬回道:“我宋家途中巧遇蔚公子,便一同前来。”
“巧遇?哼!”长孙宏宇自是不信,可是别人的事,他便再不信,也不可刨根问底,只得盯着蔚衍的背影中目光含刀,拂袖而去。
“告辞。”萧凤焉语气沉沉道。
宋怀瑾拱手相送,看着萧凤焉离去的背影有些虚晃,眼眸中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蔚兄,蔚兄,你且等等我”宋怀瑾上气不接下气地一路追来,他知蔚衍武艺高强,谁知他走路居然这般轻快,让他这种半吊子的练武之人追上来费了不少力气。
“你与那萧掌门也算是旧识,怎地现在生分到这种地步?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宋怀瑾看似很随意地问道。
“无事,只是觉得他不配做长兮的兄长。”虽然语气很是稀松平常,就像回答对方‘你用了午膳没有?还没,这就去。’一样平淡无奇。但是只有蔚衍自己知道,他说的‘不配’,别说那人活着都不配,就连喘上一口气,都是错的!蔚衍恨不得揪住那人,让他在萧长兮衣冠冢前磕上百个响头,然后再亲自手刃了他!
不,千刀万剐!
蔚衍情绪极其不好,宋怀瑾很识趣的闭上了嘴巴。虽然他心里很清楚是为了什么,因为有些事情,该发生的自然会发生,他所做的就是在恰当的时机,推波助澜一把。
希望到时候蔚衍知道了真相,不会怪他。
“蔚兄?”宋怀瑾试探性地唤道。
蔚衍缓过神,刚张口问道‘什么事’,便顺着宋怀瑾的折扇所指方向,目光转移到‘云客来’那块牌匾上,他差点忘了自己是被宋怀瑾拖出来吃饭的。
店小二引了二人去了二楼雅座,小镇主街的街市车水马龙,虽不及他去过的幽梧城的长街繁华,也是熙熙攘攘中带着此地特有的淳朴特色。
蔚衍渐渐冷静下来,他有很多问题要去询问宋怀瑾,他更有很多问题要质问宋怀瑾。他定定的眺望着远方的某处,心意摇摆不定。
宋怀瑾察觉到蔚衍此时虽然不似之前情绪不稳,但现在亦是心事重重。
“蔚兄如有想问的,可以直接问我,”宋怀瑾道。
蔚衍转过头,盯着宋怀瑾,道:“我不知该不该相信你。”
宋怀瑾有些意外蔚衍如此直接道出心中所惑,心道以为这些时日的相处,至少让他可以是自己为朋友,哪知对方为此还是对他颇为怀疑。
宋怀瑾无奈笑道:“蔚兄真是伤人心了。”
蔚衍疑虑。
“现在,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宋怀瑾道,“因为现下,只有我能帮你。”
“切莫太自信了。”
宋怀瑾笑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店小二端来了酒菜。
宋怀瑾为蔚衍斟满酒杯,又为自己倒满,举杯道:“誓约在此,日月为证,天地可鉴,蔚兄大可放心,我宋怀瑾绝无害你之心。过往没有,将来也不会。”
“好。我信你。”蔚衍犹豫片刻。
“其实,家父曾与长兮公子交过手。”
“当真?”蔚衍似有期待,“何时?结果如何?”
“几年前那次武林大会上,”宋怀瑾微微一笑,略带惭愧,道,“长兮公子剑术高超,我宋家甘拜下风。”
蔚衍细细摸索着茶杯,面上风轻云淡,心中确实欣喜。
“可惜那年武林大会,我没有随父亲一同前往,生生错过这场精彩绝伦的场面。”宋怀瑾甚是遗憾,“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蔚衍听闻,心中顿然一痛。
“听说那年,长兮公子,一战成名,风头生生盖过了萧凤焉呐!”
店小二端来了酒菜,道:“二位,您菜齐了,请慢用。”
宋怀瑾打了赏钱,问:“这几年,镇上可有趣事发生?”
店小二喜笑颜开拿了赏钱,给面前二人斟上了酒,道:“这巴掌大的地方,能有什么趣事?如若二位公子闲来无事,可以骑马去南边的霄云州,那里有个苍月城……”
“哎,你说的苍月城的那名琴师吧?”
旁边酒桌上的客人听到一二,便抢先说道。
“对,对,对……”店小二忙点头,“听说那琴师琴艺精湛,一曲价值百金。四海之内,为求一曲者每日络绎不绝,把云露松华的门槛都要挤破了。”
“云露松华?”蔚衍疑惑。
“哦,一家青楼,而且这青楼的名字还是这位琴师给改的。以前就是个平常的妓院,现在红的不得了。”隔壁桌的客人戏谑道。
宋怀瑾听后,甚是充满了兴趣,道:“这琴师定是个美人儿……”
“人家这名琴师是名男子,听说还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男子。”店小二道。
“十八九岁?”蔚衍心中有些躁动,他在期待什么,祈求什么,“他姓甚名谁?”
“这个小的还真不知道。”店小二道。
心中燃起的点点星火,瞬间熄灭。
“蔚兄,你是觉得……”看着蔚衍失望的表情,宋怀瑾低声道。
蔚衍摇摇头,道:“不可能是他……”
“听说是个瞎子,而且听力也有些问题。”旁边的客人冒出一句,“真佩服这样的人,都这般模样了,还能这么有本事……”
“是啊是啊……”店小二赞同道,“听人说,那琴师尽管眼盲耳聋,本事可大着呐!”
“好像是姓苏吧?”那客人似是想起来了,“他不是有个哥哥叫苏蕴玉吗?”
宋怀瑾皱眉,侧过身,对着刚刚说话之人问道:“苏蕴玉?哪个苏蕴玉?”
“这世上还有几个苏蕴玉,不就是苏丛的儿子吗?”那人揶揄,“这兄弟两真是好笑,一个在青楼治病,一个在青楼当琴师……”
一段话引得周围耻笑一片,又有几人加入哄笑讨论。
蔚衍看着宋怀瑾疑心重重,问道:“哪里不对吗?”
“苏蕴玉,是身故的神医苏丛之子,传闻这个苏丛的医术有起死回生,枯骨生肉的本领……他儿子自然也是优秀的,但是……”宋怀瑾定定的看着蔚衍,“据我所知,苏丛生前可是只有苏蕴玉这一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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