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萧凤焉到达霄云州苍月城的前一天,武林大会结束那日。
遥远的天际,日暮垂垂,晚霞晕晕。
巍峨险峻的嵩山脚下,蔚衍站在不远处,望着对宋怀瑾千叮咛万嘱咐了近乎一炷香时间的宋易之,又回想起刚刚那个少年,心乱如麻。
那人行云流水,潇洒飘逸的招式之中暗藏凌厉绝尘,处处可见萧长兮的身影。
蔚衍的心,颤得厉害。
可偏偏宋怀瑾却没有看住那名少年,蔚衍心里忍不住有些失落和埋怨。尽管事后知晓宋贺已去跟踪,可是在这段没有收到任何消息的时间里,蔚衍时时刻刻都在坐立不安。
宋怀瑾拱手施礼,终于拜别了宋易之,他在征得父亲同意后,准备与蔚衍结伴同行。
“天色将晚,蔚兄,不如咱们今晚先在镇上落脚,也可以等一等宋贺给我们带回消息。”宋怀瑾道。
纵然蔚衍思绪万千,宋怀瑾也十分清楚,面前之人所思绪的只是那一人而已。
蔚衍随口应了一声,如果拒绝,仅凭他自己大海捞针,也不可能找到那少年,他身上有自己想要知道的太多的东西了。
二人并肩前行,又一次踏入嵩山脚下的这座小镇。上一次来是前两日的晌午,这次已是黄昏,可镇上依旧喧闹,摊铺甚是比白天还要琳琅满目,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二人来到上次所落座的酒楼。
“哎呀,二位爷,今日想吃点什么?”这小二记性倒是好的很,笑眯眯地引着二人来到第一次的位置。
“小兄弟记性倒是挺好啊!”宋怀瑾笑道。
“这小镇本来也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只是在这里的也都是平民老百姓的小人物,而二位公子仪表堂堂,器宇轩昂,给人印象很深刻呐!”店小二笑眯眯地说道。
“这话我爱听,”宋怀瑾道,“撇开上次的,小兄弟给推荐几个吧!”
“桃仁鸡丁,三鲜福遥,无骨青花鱼,莲叶羹……”店小二道,“您看这些可还行?”
“三鲜福遥是什么?”宋怀瑾问。
那店小二一看宋怀瑾似乎挺感兴趣,便细细道来:“本店镇店之宝啊!取每日新鲜莲藕,清泉水洗净,再在新鲜蜂蜜中浸泡一个时辰,取之菊花花蕊周围的花瓣,上锅翻炒三至五次便可。甜而不腻,清香怡人。”
“这个深得我心啊!”宋怀瑾道,“蔚兄觉得如何?”
“我无妨,你觉得合适便可。”
蔚衍心思此时根本不在这里,他自从坐在二楼的位置,目光就一直紧盯着酒楼这条街道不远处的一处摊铺上。
摊铺有一方桌立于前,笔墨纸砚中规中矩摆放在桌上。
而那儿有一人独坐方案前,与此时人来人往的街市显得格格不入。
“蔚兄,你这是怎么了?”
宋怀瑾看着蔚衍眉头紧锁,顺着他的目光遥望而去。只见一素色长衫,外着一半臂翡色罩衫的温雅清秀少年静静地坐在方桌前,双眼覆着一条约莫三支宽的白色锦带,那锦带很长,直接绕至脑后又当成了发带一同将少年长发半束起,有风吹过时,那发带随同少年的长发轻扬缓落。
“请问小哥,那位少年是做什么的?”蔚衍问店小二。
店小二伸了伸脑袋,看向蔚衍所示方向,道:“哦,他啊,算命的,是个瞎子,听说好像还能帮人看看病……”
“算命?”
“瞎子?”
蔚衍,宋怀瑾二人相视一眼,心中皆是疑虑。
“是啊!怎么了?”店小二道。
“那他是本地人吗?”蔚衍问。
店小二摇摇头,道:“他啊!大概两三年前出现在这个镇上的,只是平常见他出来摆摊算命的次数不多,大概一个月能见上一回吧!”
蔚衍面色复杂,沉默不语。
宋怀瑾见他有些失态,忙对店小二道:“多谢。”
待店小二离开,宋怀瑾身体前倾些许,压低声音道:“蔚兄,你是不是觉得那个少年有些奇怪……”
“等晚些时候,我去探一探。”蔚衍道。
“需要我一同去吗?”宋怀瑾问。
蔚衍摇摇头,道:“两个人太招摇,我一人便可。”
宋怀瑾也不勉强,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一顿饭下来,蔚衍食不知味。
蔚衍注意到时不时会有人前去少年的摊位找他卜卦算命,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一般靠着算命这么不入流的东西谋生计的,于他蔚衍而言根本不可信,但是视线中的那名少年,蔚衍却有种异样的感觉。
那少年虽双眼是覆着布条,可露出的下半张脸依旧能看出那人俊美清雅。
“小先生,劳烦你帮我看看……”一位相貌清秀的小姑娘坐在少年对面,含羞带怯伸出自己的右手递于少年面前。
那少年嘴角微微上扬,温文尔雅一笑,轻声道:“失礼了。”
周身一片此起彼伏的年轻姑娘们难以抑制的兴奋和激动。
少年慢慢摸索着,极为有涵养的轻轻握住小姑娘的手,在右手的掌心处顺着掌纹轻轻按压片刻,之后又替小姑娘把了个脉。
“姑娘最近可有心事?”少年道。
姑娘点点头,后又想起对面的人看不见,又答道:“是的。”
“在下听闻姑娘声音婉转动听,却似乎含有心事,掌纹走向杂乱,看来这情路坎坷不平,让你倍感无助。刚刚小生把脉,姑娘最近可是失眠多梦,胃口不好?”
“是的,小先生,你可真厉害……”那姑娘道,“小女子近日的确有心事……”
“可否方便一言?”少年道。
“她呀!心中惦念一人,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旁边一看似同伴之人揶揄。
姑娘的脸更红了,小声反驳道:“别瞎说”
少年又是一笑,道:“那位郎君是否知晓?”
姑娘摇摇头,有些失落:“不知。”
“那就试一试。”少年轻声道,“试了总会有成功的机会,不试,便连那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可以吗?”姑娘问。
“如果没有成功,姑娘大可再来找我。小生定免去一切钱财为姑娘分忧。”
“多谢小先生。”姑娘付了钱,面带欣喜地离开了。
刚刚离开人的凳子上,又立刻坐下一位年纪相仿的姑娘。
“姑娘近日桃花盛开,心想事成啊!”少年笑道。
那姑娘绢帕轻遮,莞尔一笑,道:“小先生还未问小女子生辰八字,也没有细究小女子掌纹,怎知小女子近日好事将近?”
“香气袭人,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
“那我完全可以是为了自己更漂亮而打扮的呀!”
“可否让小生细细探究一下姑娘掌纹?”
姑娘将右手递过去,道:“好。”
少年细细摸索片刻,道:“姑娘掌纹纹理连贯且清晰,指尖娇柔,想来是为千金小姐,这出生即是富贵人家,哪里还有烦心事?姑娘声音悦耳,隐隐有种心悦之感。难道不是心想事成吗?都说言表于情,小生虽看不见,但是对于小生来说,情露于语啊!”
“都说小先生算命极准,能说会道,虽眼盲,但是听力极佳。看来是真的啊!”那姑娘笑道,“可惜了小先生的一双眼睛,定是极好看的。”
“姑娘谬赞,”少年道,“小生虽是眼盲,但心却是明亮清晰的。至于眼睛好不好看,那都是过去的了。”
“多谢小先生吉言了。”那姑娘拉过少年的一只手,在手心里放下一锭银子,便翩然离开。
周围一片惊叹此姑娘好大手笔,有钱家的人就是不一样啊!
两个时辰下来,少年对面的凳子上就没有空下来过。
说与生辰八字,求姻缘,求平安,也有男子来算事业、家业。那少年皆是一语中的,引得周围人惊叹连连。
虽在远处的蔚衍听不见那少年说了什么,但是他嘴角微弯勾起的笑意,如沐春风。
待到街市渐渐沉静,经营的摊铺越来越少,行人也开始行色匆匆。寥寥无几,最后仅剩少年一人空坐于方桌前时,月儿早就高高挂于夜空。
少年又再桌子前坐了半柱香的时间,直到周身已是一片寂静,才开始极其小心的摸索着收拾东西。片刻后,将装好东西的褡裢置于肩膀上,右手拿起身侧斜靠在方桌边缘的竹竿,身单影只的少年在凉薄的月色中小心翼翼的挪动脚步。
竹竿一头在少年双脚的前方,随着他右手不断地轻点,敲击着街上的青石板路,不停地发出“哒,哒,哒,哒,哒,哒……”的声音,格外清厉,凄凉。
渐行渐远。
“二位,实在不好意思,小店要打烊了!”店小二搓着手,十分不好意思地道。
“对不住,我们这就走了。”宋怀瑾站起身来,走到蔚衍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蔚兄,我们走吧!”
二人离了酒楼,各自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宋怀瑾在客栈房间里等消息,蔚衍独自一人悄无声息追上去,跟着少年出了城。
进屋不多时,门口响起“咚咚,咚咚”的敲门声。
“进来。”宋怀瑾摆弄着手中的折扇,头也不抬道。
宋贺推门而入,又迅速将门关上。
“查的如何?”宋怀瑾打了个哈欠问。
“属下无能,半路上跟丢了。”宋贺自己也是不解,论轻功,自己可是上等,结果却栽在一无名少年身上。
“跟丢了?”宋怀瑾不悦,“你轻功连我也是比不过的……”
宋贺道:“那少年狡猾的很,他下了山根本没有立刻去找他什么所谓的师父,而是又在山上兜了一大圈,然后又再镇上买了一些东西,雇了一辆马车,又驾着马车在镇外七拐八拐地兜了一圈。最后将车驾回卖家店里,下了车进店之后,他人就没再出来过。”
宋怀瑾凝眸,道:“你确定他没有再出来?还是他乔装成别人离开,你没有发现?”
宋贺先是一愣,似是想起了什么,懊恼的厉害。
“直到店家关门,属下都没有发现那少年的踪迹,他是不是乔装成店家的模样……”
宋怀瑾道:“你去看一看那店家回家了没有。”
“是。”
当宋贺离去时,蔚衍的身影早已彻底消失在清冷幽静的夜色中。
对于一名盲人来说,白天和夜晚并无区别,因为在他们被光明抛弃了的那一刻开始,他们的世界再无黑白之分。
然而,如果选择行动的方便性,不会有哪个眼盲之人会选择在夜晚走一条杂草丛生,连路都不能称之为的地方。
重点不是夜晚,而是这条路是正常人都不会选择的地方。
可当下蔚衍跟踪的这名少年,偏偏在幽暗月色的树林中,除了零零碎碎的月光,连正常人行走、视物都有一定的困难,而他却可以轻车熟路的前行,看来是走过数次的。
前方有树的地方,会很自然的绕过去。
前方万草丛生,会用手中竹子做的盲杖利落地拨开。
这分明是正常人才能做出的那种很自然的反应和动作。
盲人虽无法视物,但他们的听力却是极其灵敏的,所以蔚衍并不敢跟踪的过于靠近。
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在少年的左手上被来回把玩抛接住无数次,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心情着实惬意。此人早已没了之前温雅之气,完全一副玩世不恭的市井少年模样。
那少年停在一棵树旁,先是扯下覆在双目的布带,随意耷拉在脑后,然后一边用双脚丈量了一块土地,一边嘴里哼着小曲,好像一点也不怕周围有人听见一般。
蔚衍皱起眉,在暗处屏气凝神,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少年蹲下身子,把袖子挽起后开始徒手扒拉着刚刚丈量出来的位置,须臾,突然目光扫向蔚衍藏身处,后者见此不妙飞快闪身躲进暗影中。
片刻蔚衍眉头紧皱,因为待他再去窥探时,那里已然没了少年的身影。
霎时,蔚衍一个剑身反刺,月色下,皓月寒光凛凛的剑锋停留在少年的颈间。
那一尺寒光在少年似是不悦似是戏谑的脸上闪过,对方却毫不畏惧:“喂,我说偷窥他人太多秘密,是会被灭口的,兄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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