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萧长兮是幸运的,那他双目失明、听力受损,遍体鳞伤,经脉尽断,被逐家门,又如何说?
如果说萧长兮是不幸的,可是他现如今大难不死,被神医之子苏蕴玉所救,细心照料三年,又如何说?
苍月城罕见的下起了倾盆大雨,玉珠一般大小的雨点噼里啪啦击打在窗棂、屋檐上,没有一丝减弱的气势。竹屋里,苏修逸几乎是蜷缩在床榻上,此时的他浑身骨疼难忍,额间冷汗直流,本来也是没有多少血色的脸,现下更是惨白一片。
苏蕴玉应了蔚衍今日之约,去了云露松华。
出门前又嘱咐一遍方敬之,等时辰到了,一定要带着苏修逸离开这里,可谁知这雨越下越大。更让人头疼的是苏修逸今日骨疼的毛病却不合常理的加重,明明昨日药浴治疗过,且往常也不是这样的!
方敬之现如今也是不知所措,如果强行带着苏修逸离开,这路上若是出了什么问题,他只能以死谢罪了。
徘徊良久,方敬之忽而顿足,似又考虑了片刻后疾步走到苏修逸榻前,一边用帕子拭着苏修逸额角的冷汗,一边附耳道:“小师父,我带你去云露松华找老苏好不好?你这样忍着也不是办法。”
苏修逸眉头紧缩,忍着痛很是艰难地应了一声。
在屋内紧闭门窗,方能阻隔不少外界大雨瓢泼的声音。开了门的那一瞬,方敬之只觉倏尔被倾盆的雨声包围,耳朵像是被糊上了一层纸,除了轰轰雨声,什么都听不见了。
方敬之歪着头,把油纸伞的伞柄夹在颈间,双臂抄起苏修逸,将他横抱进早早停放在门口的马车上。方敬之虽比苏修逸小了三四岁,个头却几乎要赶上身形修长的苏修逸了,但是怀中的苏修逸却身量轻薄,抱着也不是很费力气。
而此时的怀中之人已经是疼的近乎神智不清,或轻或重的呼吸声,让方敬之紧张的双手有些发抖,他无法想象下一刻会怎样。
方敬之蓑衣也来不及穿,坐在驭位只得任凭雨水劈头盖脸打在自己身上,他将苏修逸的那根盲杖放在身后,以防万一。在重重雨帘视线受阻之下,甚是费力地驾车离开。
不消片刻,方敬之便被这铺天盖地的暴雨淋了个透。一边是风雨交加,行路受阻,一边又是病痛难忍,急需救治。方敬之觉得自己此刻真的是孤立无援的两难,又恨自己太无能照顾不好车厢里的人,顿时眼眶酸涩的紧。方敬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定了定心神,双手握紧缰绳,驾着车在雨中时急时缓的艰难前行。
不知是因为担心害怕,还是因为冰冷的雨水浸透全身,方敬之浑身抖得厉害。
云露松华的雅间里。
苏蕴玉不急不缓地端起面前的茶水,嘬了一口。
“我云露松华的清茶,可是这方圆百里都难得一见的好茶,二位,不尝尝?”
宋怀瑾折扇一收,笑眯眯地品了一口,道:“不错,苏公子的这茶,比小弟之前家中所购的‘春宵含雪’更甚一层啊!果然是清香怡人。”
苏蕴玉转而看向一旁面如寒霜的蔚衍,撩起右手的衣袖,掌心向上伸手示意,故作客气道:“蔚公子,请。”
“苏公子,我不是来品茶的,请你告诉我,昨日你向我承诺的事情。”
蔚衍看向苏蕴玉放在他面前的那玉瓷杯里清茶,他隐忍了许久,若不是有求于他,哪里还能这么客客气气的坐在这里等苏蕴玉在此推三宕四。
蔚衍极力隐忍心中不耐,道:“苏公子如此拖沓,不会是故意在拖延时间吧!”
“怎会?”苏蕴玉笑道,“蔚公子乃是居灵散人之徒,居灵散人在江湖可谓是德高望重之人,在下哪敢如此不知好歹?”
“那就请苏公子告知我们你所知道的,也卖我们一个人情。以后苏公子若有所求,我们二人必定在所不辞。”宋怀瑾道。
“行吧!”苏蕴玉望着窗外,心里默默算了算时辰,道,“看着二位如此诚恳的份上,我就告诉你们。”
“请问,方小兄弟口中的‘小师父’究竟是何人?”蔚衍急切地问道。
“在回答二位的问题之前,敢问二人怎么才能让我相信你们并无歹心?”苏蕴玉道。
“我蔚衍起誓,”蔚衍义正言辞,“如有歹心……”
苍月城外。
雨势未减,马车后轮却陷入泥坑中不得前,浑身湿透的方敬之不得不下车一边挥鞭一边徒劳无功的推车,耳边除了暴雨倾盆的哗哗声,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方敬之进车厢里查看苏修逸的状况,才发现对方不知何时疼晕了过去,瞬间方寸大乱,慌慌张张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灰色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将其放入苏修逸口中。方敬之再也不敢多耽误片刻,下了车更加用力地向马匹挥着鞭绳。
方敬之正心急如焚,倏尔一阵难以察觉的清脆的雨滴声伴着利器破空之音,由远及近,极速的传入耳中。顿然心中大惊,一个欠身,一支黑色的箭羽擦过方敬之头顶,直直射在身后的马车的隔板上。
云露松华。
蔚衍话音未落,雅间的门被重重撞开,宋贺惊慌失色冲进来,对宋怀瑾道:“少爷,出大事了!”
“怎么回事?”蔚衍不安。
“方小兄弟的马车,被人拦截在城南十里外,好像是”
“是什么!”苏蕴玉道。
“被人截杀!”
苏蕴玉听后顿然失色,道:“快!快带我去!”
雨中,方敬之大惊失色,是谁居然选择在他孤立无援的时候要杀他!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到射在马车上的那支箭羽,箭杆漆黑,箭头凛凛寒光,尾羽却雪白。
若是被这种力道的箭射中身体,必定要一穿而过。
方敬之执剑的手不停地发抖,他在明,敌在暗。
视物不清的情况下,还要保护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人,方敬之难免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是何人暗箭伤人!给老子滚出来!”
回应他的又是一道破空之声。
方敬之牙关紧咬,一个侧身举剑下劈,直射命门的那支箭羽,被他刚刚从驭位上飞快拿起的盲杖中抽出的利剑,削成两段后掉在地上的泥水中。
苏蕴玉策马扬鞭,顾不得雨水湿了全身,他不能也不敢停下手中的马鞭,他慢下的一分一秒,都会增大那两个人的危险程度。
宋怀瑾和蔚衍二人骑马紧随其后。
越向城外方敬之所在之处奔去,蔚衍心中越是觉得沉重,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方敬之身上有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
雨水迎面袭来,方敬之有些睁不开双眼,只是隐隐约约听见马蹄踩踏泥水的声音。
一匹、两匹……六匹马。
方敬之的马车被团团围在中间。
斗笠下那双丹凤眼,暗藏杀意,那张俊美阴柔的脸,似笑非笑地看着惊魂未定的少年。
“我们又见面了,意不意外?”
方敬之微眯双眼,努力在雨雾中辨认说话之人的面貌。
似曾相识。
“怎么?不认识我了?”年轻男子,斗笠之下,面容英俊却目光阴鸷,看似亲切的招呼,让人听了却是毛骨悚然。
方敬之想起来这人是武林大会上被他用枝条狠狠抽了一通的长孙齐。
“哟~我以为是谁,原来是武林大会上被老子打的嗷嗷叫的小孙子!”方敬之讥讽道,“怎么?皮又痒了?”
“找死是不是!敢这么跟我们少爷说话!”一名下属呵道。
“市井之徒,命如蝼蚁,”长孙齐冷声道,“我看现在还有谁能来救下你这条狗命!”
睚眦必报的小人!
方敬之暗骂一句,抬手挡下长孙齐来势汹汹的凌空一剑,却见他此招未中,又借力全身而退,稳稳返至马背上坐下。
“我就说当时在嵩山下的镇子上见到一个算命的瞎子甚是眼熟,原来是你在那儿坑蒙拐骗!”长孙齐冷笑,“如果我把你给宰了,应该算是为民除害吧?对不对,小兔崽子?”
“有本事你我出来单挑!”方敬之愤恨道。
“死到临头,还嘴硬!”又一人喝道。
“现在不是武林大会,怎么处理你……”长孙齐眉眼轻抬,俯睨方敬之,冷笑道,“大爷我说了算!”
长孙齐话音刚落,刹那间众人利剑接连出鞘,剑尖所指之人,嘴角处却勾起一丝不合时宜的嘲讽。
“你当我方敬之是三教九流之徒吗!”方敬之道。
少年的桀骜清高,长孙齐不以为意,在他眼里不过是在垂死挣扎,逞最后一时的嘴硬罢了。
他堂堂长孙世家怎会把一介竖子放在眼里。
“在本少爷眼里,你可不就是三教九流么?”只见长孙齐横眉一挑,厉声道,“杀了他!”
大雨倾狂,夹杂着利剑相撞厮杀之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在众人围剿之下的少年执剑攻守有些力不从心,可那人却无丝毫退却之怯意。
对方一人挥剑横扫,方敬之微微侧身执剑斜向下压制对方剑刃,右腕凝集一招截住。微侧身,余光轻睨,反手执剑回旋一脚踢中身后之人腹部,直接将对方踹出几丈之外,重重撞向路边树干。
好一个干净利落的招式。
长孙齐双眸微眯,面色阴沉。
众人连二连三的攻击之下讨不着一点好处,长孙齐冲身旁一人递去一个眼色,那人掉转剑身,一跃而起,稳稳落在马车的驭位之上,撩起缰绳欲将抢来的马车驾驭而去。
“滚开!不许碰那辆马车!”
“你现在都自顾不暇,还有心思担心马车,我倒要看看这马车上是何人让你如此拼命!”
“长孙齐!你个王八蛋!”
方敬之大惊,欲上前击退那人,谁知利剑刚起就被长孙齐一招制住。收剑回式,方敬之顾不上犹豫,紧接着挥剑而出,利剑脱手,被他掷向驭位上驾车之人,那人惨叫一声,坠车而亡,马儿瞬间受了惊下失去控制,且因大雨磅礴中视线受阻,那匹马也开始横冲直撞想要挣脱束缚自己的缰绳。
方敬之没了兵器在手攻防,在众人围攻无法脱身之下,只得眼睁睁看着驾车的马匹在泥泞中轰然翻倒在地,连带车厢重重地摔在污泥之中。
这一分神,便让长孙齐钻了空子,狠下杀手。
“小师……”这一声无能为力的呼喊随着一剑贯入胸口,最后一个字生生卡在方敬之喉中,然后被淹没在浓浓的血腥之下。
一阵惊雷贯耳,苏蕴玉身下的坐骑突然受惊,直接将背上之人狠狠摔下后,自顾狂奔而去。
“苏兄,你没事吧!”宋怀瑾慌忙下马,扶起倒在泥水中狼狈不堪的苏蕴玉。
“我无妨,”苏蕴玉晃了晃有些晕眩的脑袋,强撑着对那二人说道,“你们快去,别管我,一定要找到他们!”
苏蕴玉望着茫茫雨雾之中看不清尽头的道路,心中惶恐不安。
“宋公子,你留下照顾苏公子,我先去前方寻人查看。”蔚衍道。
“好,你且小心。”宋怀瑾道。
望着蔚衍疾驰的背影消失在雨中,宋怀瑾稳住苏蕴玉的身形,注视着眼前惴惴不安的人,低声道:“苏兄,你还想隐瞒到几时?”
苏蕴玉惊愕,他有些不自然的避开对方审视的目光,道:“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你不用这么惊讶看着我,”宋怀瑾目光凛凛,道,“江湖中,最不缺的就是暗卫。”
冰凉的雨水顺着脸颊,凄凄而落。现下摔伤的腿,苏蕴玉只觉疼的钻心。
不远处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蔚衍勒紧缰绳,从马上一跃而下,他细细查看着周围,被利剑斩下的零落的断枝,树干上错乱的剑痕,还有一根被利器砍断的黑色羽剑。
摔在路旁散了架的马车里,空空如也。
蔚衍面色沉重,他翻开躺在泥水里的尸体,一个,两个,三个……五个
没有他要找的人。
只在一具尸体上发现了之前与他交手时,那少年所使用的盲杖利剑。这具尸体是利剑直接贯穿心口而亡,而其他尸体……
待查看到其他尸体伤口之处时,蔚衍神色又是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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