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兮喜静,早就遣走了萧凤焉派来照料他的饮食起居的人,只留了单杰一人侍候。
此时来的人,行迹又如此鬼祟,定不是好人!
单杰搁置了托盘,捡起白日里他扫完地倚在墙边的扫帚举在胸前。
“什么人!出来!”单杰又怒问。
就在单杰拧眉怒视,紧绷地身体几乎湮没在暗色之时,一根细长的竹竿忽得笔直刺来。
单杰只觉面前竹竿凝聚力一股凌冽的剑气,却没有任何杀气,似乎只是想阻止他前进,并没有要伤害的意思。他飞速抬手,用力挥出手上的扫把,一招挡下,将竹竿打偏。
“哟……反应挺快嘛?”
一个玩世不恭的少年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单杰不答,手中那把扫帚迅速收回,一个漂亮的腕花飞转,手中的物甚似乎变成了攻击的武器,直直向声源出劈下。
“你这招式是跟谁学的?”少年见招拆招,面对单杰的攻击,丝毫不慌,因为这些招式对他来说太熟悉不过了。
“要你管!”单杰怒道,手中的招式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你究竟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那竹竿手指般粗细,好像稍用力就会折断,可在少年手中挥出来的招式却迅疾如风。
少年嘴角一挑,一个飞身跃起,临空便是一记飞脚,将单杰踹翻在地。
当单杰屈肘撑地支起上身时,便被人用竹竿嚣张地顶在了他的心口处,他抬起头,满目怒气盯着面前居高临下的少年。
“你究竟是何人?夜闯清河峰到底要做什么!”
单杰甘拜下风,且如此悄无声息潜入清河峰的,自己绝非对手,心中虽有些钦佩,却依然提防。
顶在胸口的竹竿被抽走,对方显然没有伤害他丝毫的想法。
“你功夫不错,可惜跟我比,还差的远。”
那人赢了他,但毕竟也是十几岁的少年,难免语气自得了一些。
单杰起身抱拳,正色道:“多谢兄台高抬贵手,只是夜闯他人家门,绝非君子所为,还请阁下告知尊姓大名。”
“好说,小爷我,姓方,名敬之。别人都喊我阿敬。”方敬之笑嘻嘻地答道。
“我姓单,单名一个杰字,”单杰道,“既然我们都知晓对方姓名,烦请阿敬兄弟详述来意,如果是对霄云台有一丝不利,我单杰拼了命也要护霄云台安全。”
沉沉夜色中,单杰那张同样也是少年模样的脸,表情却是无比严肃。
“我来找我小师父。”方敬之道,“也就是萧家二少爷。”
单杰察觉对方言语吞吐,似乎有些顾虑。
屋内突如其来的异响打断二人交谈,单杰几乎是飞剑一般冲了过去。
屋内萧长兮摔倒在地上,身边是翻倒在地的花架,原本架子上的紫砂盆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几块,泥土也撒了一地,那株云竹正孤零零地躺在那片泥土上。
单杰慌张地扶起萧长兮,小心地搀着他走回床边坐下时,他才发现萧长兮□□的双脚。
“二少爷,有没有伤到哪儿?”
“无事,单杰,我想喝水。”
方敬之将手中的竹杖搁置在一旁,一言不发地收拾着屋内的残局。
“我去倒水。”单杰说着便准备起身,下一刻手臂又被萧长兮攥住。
“单杰,屋里……还有谁?”突然,好像在空气中嗅到了似曾相识的气味。萧长兮疑惑道,他不确定是不是。
“啊……是我刚认识的……刚认识的一个……朋友……”单杰将视线转向立在原地的方敬之。
“你刚认识的?”萧长兮更加疑惑,也更加迫切想要知道对方的身份,“你让他走进些……”
萧长兮这边话音未落,双手便被人紧紧握住。他不用再多说一个字,便知晓对方是谁了。
“阿敬……阿敬……”萧长兮难掩心中的波澜,一遍遍唤着,他抽出手,摸索着方敬之的脸,“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是大哥让你来的,对吗?”
方敬之眼睛泛红,忍着眼泪,不敢看那个急切离开这个地方的人的脸,在萧长兮手心写道——
苏大哥让我留在清河峰照顾你
萧长兮心中燃起的希望,被方敬之的一句话浇灭的一干二净,他片刻也不想待在这个地方,没来由的压抑,他在黑暗中生活了三年从没怕过,可是自从来到这个地方,就好像被人扔进暗无天日的深渊。
单杰告诉过他,他本是萧家二少爷,他既然是萧家二少爷,是当今萧家掌门萧凤焉的胞弟,可为什么萧凤焉还要对他行天理不容之事!
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我不管!我要离开这里!”萧长兮想到这儿,情绪有些急躁,几乎失态地喊道,“你们到底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萧长兮只觉头疼欲裂,双耳持续地发出嗡鸣声,胃里开始翻江倒海,一股腥味难以遏制地液体逆流而上涌入他的口中,只见鲜血顺着他嘴角缓缓流出。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让萧凤焉请大夫!”方敬之冲着被眼前景象吓得呆愣住的单杰吼道,他从襟口快速掏出一个白瓷小药瓶,倒出几粒小小的药丸塞进萧长兮嘴巴里。
单杰回过神,近乎连滚带爬跑出去。
萧长兮嘴里的药粒咽不下去,整个人也是昏厥的状态。方敬之不知小师父哪怕是失忆回到清河峰,也会有如此大的畏惧和排斥,这种感觉就像是贯穿整个身骨流淌着的血液,只要自己活着,这种蚀骨、压抑、痛苦的感觉就会无时无刻,一直伴随着自己。
约摸半盏茶的功夫,萧凤焉便疯了一样冲进来,他看到坐在床沿正想法设法往萧长兮嘴里喂药的方敬之,错愕的表情转瞬即逝,抓起被他一路拖拽而来的大夫甩到床边,命令他给萧长兮把脉。
“你以为就凭这些庸医,能治好小师父的病吗?”
方敬之立在一旁,道。
“你是怎么潜入清河峰的,事后再找你算账!”萧凤焉无视方敬之的冷言讽刺,他现在只对萧长兮的病情心急如焚。
“萧掌门……”那大夫搭了脉没有片刻,脸色大变,一手不停擦拭着额角的汗水,结结巴巴地对萧凤焉说道,“二少爷毫无冲和之气,脉细如丝,怕是不行了……”
萧凤焉一把揪住方敬之的衣襟口,将他提离地面,怒目而视,道:“我知道你有办法救他!”
“只要你承诺,让我接回我小师父,我便救他,如果你不答应,大不了等我小师父没了,我自请以命相抵。”方敬之一字一句道。
萧凤焉纵有万般不愿,纵使他觉得方敬之死不足惜,可是他不敢用床上那奄奄一息之人的性命做赌注。
“好!我答应你!”萧凤焉克制住内心的波澜,他松开手放下方敬之。
方敬之掏出之前那个小药瓶,走到圆桌旁倒出一杯清水,将药粒放入水让其融入水中,然后故意大声说道,“让这些闲杂人等都滚出去。”
“你们都出去,”萧凤焉下了令,没人不敢执行,那大夫捡回一条命,连滚带爬逃出这个虎穴。
房间内只剩下方敬之,萧凤焉和单杰三人。
“这药粒可暂压小师父体内毒性,可是现在你也看见了,小师父根本喝不进去。”方敬之道。
萧凤焉想也没想,夺过方敬之手中的水杯,将药水含入口中些许,他附身趴在萧长兮身上,缓缓将口中的药水渡入对方口中。
好苦,比他从小到大吃苦的任何一味中药都要苦,又苦又涩,还有些许麻麻的感觉在嘴巴里。
等到水杯见底,药水全部被萧长兮吞下时,萧凤焉口中几乎被苦涩的药味渗透了,没了知觉。
“长兮什么时候才能醒?”萧凤焉灌下五六杯清水后才稍稍觉得口中药味淡了点。
方敬之整理好萧长兮的床铺,不急不缓地说:“苏蕴玉又不是神仙,他的药也不是金丹,小师父什么时候能醒,全靠他自己了。加之你强行将小师父带走,中间错过了几次药浴,他能撑到现在,萧凤焉,你该去烧高香了!”
“方敬之,你嘴巴放尊重点儿,这里是清河峰!”单杰斥责他。
方敬之对单杰的斥责置若罔闻,甚至对这个手下败将不屑一顾。他漠然的看着萧凤焉因药味而有些难以自控的表情,道:“萧掌门,你只是一次便体会到这药的难以下咽的滋味。你可知,我小师父喝了三年,从你带他回清河峰之前,日日从未断过,因为这是他续命的药!”
少年的表情随着话语的内容变得越来越痛苦,道:“苏蕴玉这三年都没有任何方法彻底医治好他破败的身体,你自私的将他带回清河峰,天真的以为门外那些个庸医能医治的了他?”
萧凤焉跌坐在圆桌旁的凳子上,目光呆滞凝视着床上的萧长兮。
“我……我只是想让他待在我身边,好好保护他,我想弥补以前的过错……我没想过……”
“弥补?萧掌门……”方敬之一步一步走到萧凤焉身旁,语气陡然一转,俯视着眼前失魂落魄之人,冷然道,“你卓然于江湖,傲世九重天,是人中龙,是江湖最合适的武林盟主人选,可是……不敢直视内心的人,才是最虚伪,最懦弱的。”
“你……”萧凤焉抬起头,他心中异样,“你什么意思?”
“天下所有人都嘲笑他,唾弃他,说他咎由自取,不知廉耻……他从未将自己的感情公之于众,他更从未想过给你和整个萧家带来任何困扰,而你,为了自己的名誉和地位,恨不得当时将他杀之而后快。你是怕什么?还是想掩盖什么?”方敬之满目憎恶,愤恨道,“你知道这三年来,他又是怎么生不如死的活下来的吗?”
房间门骤然间被人大力推开,萧隐怒火中烧走到方敬之面前,少年隐隐察觉颈间丝丝冰凉,他未见对方拔剑,可等他反应过来时,那把长剑已经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单杰大惊失色,道:“萧隐大哥,手下留情!”
方敬之不怒反笑,脸上尽是嘲讽,他看向萧凤焉,道:“怎么?杀人灭口?我要是死了,我小师父也活不了,萧凤焉,小爷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立刻让你这个忠心不二的狗腿子杀了我,第二,让我留在这里,照顾我小师父直至他病情稳定,然后送我们离开!”
萧凤焉整个人半晌才游魂附体一般摆了摆手,开口道:“萧隐,把剑收起来。”
“掌门!”萧隐不甘。
“你先出去。”萧凤焉道。
萧隐犹豫片刻,行礼转身走出房间,反手带上了房门。
夜色凄冷,整个霄云台早就布下天罗地网,院子里也乌泱泱守备着好些清河峰门下弟子。只等掌门一声令下,便可将今夜这个不速之客拿下。可眼下,大抵是不需要了。
萧隐抬手一挥,众人行礼,悄无声息的撤离霄云台。
或许,从掌门接回,不,从三年前掌门开始着手追查萧长兮下落的那一刻,就注定清河峰未来的命运了吧?
屋内的气氛,颇有些沉闷。
萧凤焉本打算再瞧瞧萧长兮眼下病情如何,刚一起身,便被方敬之挡着。
“更深露重,还请萧掌门早点休息!”
萧凤焉望了一眼床榻上依旧昏迷不醒的人,屋内灯火昏黄,他有那么一瞬间有种不知床榻之人是死是活的念头,可是一想到方敬之在此,便强迫自己无需多想,他转过头对方敬之说道:“阿敬,好好照顾他。”
方敬之看着萧凤焉情绪低落地离开霄云台,目光中尽是嘲讽。
“从今天开始,我睡这里,”方敬之指着萧长兮内室床榻旁的另一张床说道,“你睡客房。”
单杰不愿,双手环抱胸前,道:“这里是清河峰,按规矩来你应该睡客房,你一个不速之客怎的反客为主了。”
方敬之给萧长兮把了脉后,又稍稍整理了一下他身上盖着的锦被,他起身对单杰道:“我照顾了他三年,知晓他的一切习惯,还有一点就是,你打不过我。”
单杰看着面前明明和自己是同龄的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无奈的走了出去,回廊上的那碗药汤,早已冰凉。
雨轩阁内,墨染挥手让刚刚来传递消息的瑞芳退下,她烦躁的用食指揉了揉太阳穴。
瑞芳说前些日子派人送去墨家的信,那边已经回信了,她看着信件上提到的木箱里那颗头颅的事,墨染也开始害怕,当年那些人是她派去的,暗中她派人打听的那几个人,这几年竟一个接着一个命丧黄泉。
“瑞芳!”墨染冲着房门外喊道。
瑞芳急切切地小跑进屋,道:“小姐怎么了?”
“派出去的人可打听到什么?”墨染问。
“人还没回来。”瑞芳回禀。
墨染气道:“一群废物,这都几日了,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有。”
“小姐别急,这三年的事情,哪能几日就事无巨细的回禀来,”瑞芳又似宽慰道,“萧长兮在清河峰待着,不管他是装聋作哑还是真的耳目失聪,岂不比在外让我们找来找去更容易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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