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马车还给货铺,掌柜的不在,伙计搬货卸货很是忙碌。
等我来到马厩,乍一看,二等马比之前好像高大了些。
我竟看它很顺眼了。
我牵着马在镇上瞎转悠,转着转着,居然来到了酒香铺那一家,漆黑大门上贴了官府封条,阴森诡异哪里盖得住。
我将马系在树边,随后翻墙而入,穿过大厅来到后院,腥臭之气扑面而来。饶是身经百战,这一口气也呛得我头晕眼黑。待我凝神屏气,借着大盛的月光俯身查看。
这院中无疑经历过一场血战,那夜我虽中了藏微香,但绝不至于记忆混乱,我肯定是没下死手的。何况官府第二日便派了人来,前后无用查案也多少花费了些时日,七天前才全数撤走贴上封条,这么一想便是近日发生的事。
所以究竟是哪两方势力在此恶斗?小小沿海村镇,如何能在短期之内遇上这么多不寻常的事儿?
若是那伙人贩子来寻仇,找不到我就罢了,还能又惹祸上身?
我在一块青石板前停下,石板上留着一道极凌厉的锋芒,但不是兵刃相击所致。不论是什么兵器,能凭气势造出这么一道利索又深刻的痕迹的,其主人一定是高手中的高手。倘若这高高手其实是被害一方,那凶手又该是何等的厉害?
月光莫名变得惨白,照在乌黑的血斑上,凉意逼人。
余福湾,我是一日不能多留了。
就在我暗下决心的一刻,嗖嗖两下飞镖趁着月光划过我的脸颊,径直钉入廊柱一寸。我抬手摸了摸脸,好似寒气仍在。
总算是现身了,不然我还要发愁怎么断了这不懂事的尾巴。
“跟我这一路,诸位好耐心。”
我转身,果然又见到那位先前装扮的八通拳手,与他同行的还有三人,一男两女。那陌生的青衫男子戴着银鹰面具,两名女子则都戴着月白纱的帷帽。
是那名身形更为高挑的女子答的话:“不好打扰先生游夜雅兴。”
“哦……”我说不上意外,毕竟水墨客的名声太响,假模假样称我为先生的人不在少数。
莲青不会没发现这一伙人,她虽然待我不算十分真心,但若要害我,也不会专门整一出往日情深迷作迷魂法。所以莲青是默许了这场会面,只是我不知道,我还有什么用武之地。
我返身朝无辜遭殃的廊柱走去,“既然不好打扰,又为何唐突现身?”
这女子的声音犹如春夜溪流,清亮干净,“想必先生游夜之兴见此血迹,也该尽了。”
我拔下银镖,真是阔绰的手笔,是莲青喜欢的买家。“这夜尽了么?既是游夜,夜未尽,兴何尽?”
这回出声的应该是那位腰悬白玉玲珑的少女,听着便是位出身好的骄蛮千金,她道:“你这人怎么还杠上了?见这么一滩血你还有什么——啊!”
兵与刃冲撞的锐叫,惊得一树雏鸟啁啾。
我悠悠转身,面具男的剑仍未出鞘,但观剑鞘便可知其中是何等的名器。
“只是在下百无禁忌,姑娘,是你打扰了我游夜的雅兴。”我故意咬重“游夜”二字,他们替我找的说辞,倒也不赖。
那少女惊魂未定却不好发作,颇为恼怒地从拳手那接过银镖。
那名女子上前一步,不卑不亢道:“是我们冒犯先生了,不过先生去意已决,若是不及时相见,只怕再难寻先生侠影。”
我一时拿不定主意,“先生”一称是半讽,她口中这“侠影”一词,该不会就是明面上的嘲讽了吧?他们显然有求于我,不能这么快就破罐子破摔吧?那也太没诚意了吧!
他们一定暗中观察了有段时日,只不过怎么会知道我将要离开?
“你们到底什么来意?”问路数是问不出来的,不如少兜圈子。
那女子倒也爽快,直接道:“烦请先生走一趟玉龙道。”
我皱眉:“玉龙道?”
玉龙道是通北要道,蜿蜒绵长形似游龙,征作玉石之路已久,极盛时十里一兵营。据说那时玉屑铺路,昼夜通明。不过多年战乱早就是玉踪埋沙,昼夜晦涩。
玉龙出强蛇,土匪兵痞层出不穷,陆骞都曾严肃告诫我无事不惹玉龙蛇,可见玉龙道之凶险。
除去地势凶险、人祸纷杂外,玉龙道一带还是子不语的怪场。据传伏妖捉鬼世家皆镇邪祟于“乞爻之地”,乞爻为难语之“囚笼”,而民间一直流传着恶鬼炼狱说,正史中也有相似的记载。直到后来冬道子在五惠王王府的筵席之上酒醉说漏了嘴,史官张正意有心听得,这才对“乞爻之地”有了正解。
乞爻有三狱,仄宕林、浪淘沙、玉珍山,众鬼哀号,诛邪化骨。
玉龙道就在这浪淘沙内,仄宕林早已成了南疆巫蛊派的必争之地,而那玉珍雪山,陆骞带我走过一趟。
神女玉像颓唐埋雪,可见雪下邪鬼极煞。
那一趟三日之行差点儿让我吓成了个傻子,高烧不退,最后还是陆骞带我去龙山观请了当时的胤青观主做了场神秘的法事才有所好转。
胤青道长有真本事啊,但没人找得着他啊,要是这回再出了差错,那……
如此一来,我自然没得好脸色对他们,倒不是贪生怕死,不过不想招惹是非。我没什么:“你们花钱买命就直说啊,还请什么请,真烦人。”
那女子似乎噎了一下,然后可谓是好言好语:“世上能为先生对手者,寥寥无几。玉龙道之行,非先生不可。”
我可不吃这一套,人贵有自知之明。“求人就求人,拍什么马屁啊。”
“哎你这人怎么非要杠话啊!”
那女子做了个手势,少女气鼓鼓地走到一旁生闷气。她继续道:“先生藏拙于世,必有考量。不过此行于我意义非凡,还望先生莫要推辞。”
“你这不是强人所难?”
拳手忽然出声:“强人所难是将那一户人家挟持到你面前逼你就范,而不是许你承诺力保到底。你总不会说毫不在意吧?这些日子以来,你以为又是谁帮你摆平诸多麻烦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
我轻笑,垂眸,一招千山万水蓬勃而起。
山高势重,水深正力,剑意贵在大开大合,收放自如。
那是一柄紫电剑,不出意外的话便是出自欧阳琢之手的破佞,四大名剑之一,乃嵩岳山庄镇山之宝。
若我出的是软剑,十来个个回合下来便要现败势了,可我起势惊玄,见者当如临深渊!
那漫天的剑影变换,明月尚躲避不得,片片如蝉翼,轻薄如脆衣。
都说月光似水,抽刀断水水更流。
如何隔断这凉薄月川?
挥出更快的剑,用一道道剑影拦截这白水,让众人只见阴影于前,似黑山压顶,无力抵抗!
我与无数轻功好手交过手,但那青衫剑客的步法是最飘逸的,姿美势灵,如游龙入水,见影千里。他练的应当是嵩岳山庄的独门秘功之一,惊鸿掠影步。而他的剑法则应承自即希山唐钰道长,不落松针。
松针不落,腾云涌烟,密雨散丝。
三个来回,我身上就多了许多道细密的伤痕,这些伤痕起初并不显眼,当我再次运气时,便受到了针扎刀剐之痛。饶是如此,也都只是微微见血,远看可能更像是我穿了一件红枫裙。
我不知道唐钰道长的剑法有没有缺点,但我知道这人的不足——钝,他挥剑的速度远配不上他的步法。惊鸿掠影与不落松针应当是天生一对,一片又一片的剑雨落下来,层层交叠,使对手避无可避,这两套功夫若配合默契,当难逢敌手。
可他太慢了,东边一片雨西边一片云,广是广,但遗漏太多。
当他再度旋身时,我踩着那拳手的右肩腾跃而起,劈空斩下,以洪水之力覆没了潇潇细雨。
不等我落地,拳风飒飒追来,我能感受到脸颊肉一颤。八通拳乃百拳第一,最快、最准、最狠,内家老拳手一拳便能轰断百年巨木,隔山打牛、清风撞钟是内家绝学。
这人显然是一位八通内家高手,他的拳法如火龙吐息,烈烈张张,迅猛又连续,逼得对手难以正面对抗。
就是因为他的拳头出得太猛,反而影响了收拳,进而也就影响了出拳。酷勇和迅捷,往往难双全,所以不够迅猛,往往是所有拳手的弱点。
我挥开时不时飞出来的银镖,恼怒地一剑打在那少女的背上,她自然承受不住这一下的力道,整个人往前一冲,那拳手措手不及,慌忙收手,气势却还是没来得及收全。
一时间只听得那少女吱哇乱叫。
相较于剑客和拳手,那两名女子实在不需我多费心,除了银镖上淬的不知名的毒,其余都算小打小闹。
拳手和剑客对视一眼,左右夹击,铺天盖地的雨针和呼啸不止的烈风,风雨难停。
我咬牙,蹬着女子的后背凌空,挥剑成圆,剑芒暴涨,引月光入阵,压杀一切魔障!
我执剑推光而下,一时炫目。
新伤旧伤齐齐作痛,痛得我一腔血气翻涌,怒火烧心,杀意不止。
“她疯了她疯了!”
“明玉!”
一切戛然而止。
惊玄争鸣不已,冷兵饮血战栗亢奋,而我一身疲惫。
我想我是老了,灵魂早衰,苦不堪言。
那四人围在一块急促喘息,我对他们怒目而视,厉声质问:“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你们一个个的都要逼我!将人真情作挟溃人心志是什么应当骄傲的事吗?!世道艰难,为何同类相残?一定要把人逼作嗜血的野兽才肯罢休么?可人化的野兽,人又怎么敌得过?到头来也不过作茧自缚,自食恶果而已……”
月白的纱浸泡在新鲜的血水中,如月色堕落,不忍直视。
那女子的眉眼让我甚觉熟悉,一时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她站起身,面容姣好清丽,月色映衬着,有种难以言状的凛然和悲戚。
“所以为什么不在成为野兽之后将恶人吞噬呢?将此恶终结,再自承后果,一笔归一笔,不留遗憾。”
我一怔,继而为她的悲凛所折服,那之后难以言明的哀伤仿佛是另一个仲夏雨夜的溢出。
在短短片刻间有思绪荒长蔓延。
我收剑回鞘,沉默半晌,低涩道:“什么时候出发?”
那女子眼中一亮,生怕我反悔似的高声回答:“即刻出发。”
正合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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