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文县看来也是繁华过的,县西郊坐落着几座大宅,五进五出,古雅大气。
梨梨和桃桃闪进了其中一家,生怕我跟不上似的快。
我哐哐拍门,门后的脚步声不紧不慢。
一道我熟悉的声音传来:“哎呀,先生远道而来,是子映有失远迎。”
来人正是听风听雨风华楼第十六代传人贺兰澍,生来眼盲,心慧无敌。
梨梨和桃桃一左一右护在他身后,这对顺风耳、千里眼对着我好不警惕。
“哎呀呀,”我耸耸肩,“干嘛这样看着我?我又不会吃了你们家公子。”
“哼!”两人默契得像是一个鼻孔哼气的。
贺兰澍笑眯眯地“看”着我,温声道:“我这未过门的娘子,快进来喝口茶吧。”
旧事纷纷涌上,我平白噎着了,又不好发作,憋屈地迈过门槛。
这时又飘来一声叹息:“哎,娘子也该是跨了火盆进我风华楼的。”
我差点儿平地摔跤。
忍不住白了这瞎子一眼,他又看不见,该是让他看见他有多招人烦的,真烦人!
正厅的红木大圆桌上摆着三只茶杯,还有那屉包子。
我在离包子最近的位子坐下,朝热气未散的茶盏怒了努嘴:“有客人啊?”
贺兰澍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平平无奇的白玉杯,他的出行必备。这瞎子动作一向慢悠悠,可能矜贵公子都急不得,他对自己的定位是十分高调的。
他悠了半天就悠来一句:“娘子何必明知故问。”
我一口气好悬提不上来,恨恨地咬了一大口包子压惊,又觉得噎,就着茶咽了下去。
但我又不好发作,“你能不能别提这茬了?当初是我对你好不起,但是……”我斟酌着语句,“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嘛,你做了好人不是也会很欢欣满意嘛。”
贺兰澍悠悠一笑:“舒灵雾是和我有的婚约。”
我无言以对。
梨梨和桃桃在一边瞪着我,显然对于我让她们公子讨不到媳妇儿很是不满,这事儿还真不止贺兰澍一个人耿耿于怀。
哎呀……
我递上一个包子,“那我说要把自己赔给你你又不要,就知道耍嘴皮子,那我也没办法了啊。”
贺兰澍准确无误地接过包子,斯文地享用起来,不紧不慢道:“难道不是你每每临阵脱逃么?江湖上时至今日还盛传着我风华楼留人不住的闲言碎语。”
我自知理亏,无奈地叹气出声,“感情还是要细水长流的好,贸然成亲对你我是不负责任……你来这有何贵干?”
贺兰澍觑我一眼,他生得斯文俊美,一举一动皆如风拂水,自然飘逸。
我从这一眼中品味出一丝……
情意?
我吓了一跳,包子都快拿不住。
他更是语出惊人:“自然是在等你。”
我声音一劈高:“等我?”
他接下来的话瞬间挑起了我的怒火:“你以为单凭赵子韫他们就能这么快找到你?你莫不是对自己的易容术太没信心了吧。”
我一掌拍在木桌上,多了几道不易察觉的裂纹,怒道:“是你帮他们找到我的?!”
贺兰澍从容不迫地点头,嚼完了嘴里的包子才说话:“他们提出的交易,我拒绝不了,诱惑太大。”
我一肚子火气,干脆咬着包子冲到他面前去了,忍无可忍地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拽起来:“有你这么薄情寡义的嘛!你风华楼还能缺什么啊!”
贺兰澍是标准的丹凤眼,多情时更情深,他对我的举动并不介意,反而垂眸看我。
“喂!”我一声惊呼,对这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逃也不得。
贺兰澍一直熏一种很清新的松香,淡淡的,还夹杂着药味,他身上的气味总是很特别的。此时他环抱着我,香气萦绕,让我晕头转向摸不着头脑。
“哎!”
他甚至不会忘记把我嘴里的包子拿走。
“如今一见,我想我是想念你的,明玉,所以我哪里薄情?”
我举着手放也不是打也不是,进退两难。
我知道这不是做梦,哪怕是做梦贺兰澍也绝无可能对我说出什么思念之情。
所以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他将手圈在我肩周,悠悠然咬了口包子,牛肉香瞬间让我清醒了。
我控制着力道捶了一下他的后背。
“那你就是寡义咯?你放什么厥词啊你!”
他却话锋一转;“明玉,你是不是对瞎子美男情有独钟啊?我要是再见不到你,你是不是就要和那瞎子过日子了?”
我推了他一下,不自然道:“什么子啊子的,你又不喝酒,怎么胡说八道?”
“呵”他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终于挪开了手,转身对着大门。
我恍然大悟,“所以莲青也是买通了你找到我的?”
“嗯…”贺兰澍吃相斯文到缓慢,“那倒不是。”
我又想了想:“难道是跟着赵子韫他们来的?”
贺兰澍是不是也不说。
“所以她真的姓赵啊?”
“嗯。”
“那她……”我抿住了嘴,还是不要多问吧,明玉。
贺兰澍是个人精,一点话风不对他都品味得出来,更别说我在他面前是个有问必问的,毕竟他没收我钱,不问白不问。他颇有深意地看着我,“怎么,想知道她的身份?你是不是有所怀疑?”
我没搭话。
他继续道:“我是知道的,消息绝对可靠。”
他在等着我问,但我不想问了。
我顿了顿,问道:“那另外一个丫头姓什么?”
贺兰澍似乎轻笑了一声,但我心不在焉,并不确定。他回答道:“冷怡然,紫衫谷的亲传弟子。”
这回答并不在我意料之外,但我还是有些吃惊,“紫衫谷?紫衫妖婆的徒弟?”
紫衫谷是江湖第一谷,曾在□□教挑衅中原各派时以毒对蛊,于是毒谷便成了第一谷,可见当时紫衫徒众牺牲之多。
不过今时不比往日,紫衫谷毒众也早从心怀大义之辈堕落成了江湖上臭名昭著的毒手。经过几大门派的多年掣肘,加上药湾明里暗里的打压,紫衫谷在江湖上可谓是隐门藏声了。
八通门,紫衫谷,嵩岳山庄,这赵子韫究竟是什么来头才能够指挥得了这三人?或者说,这三大门派?
我若有所思,却忽然发现梨梨桃桃早就不见人影了,那她俩肯定是没听见贺兰澍那句惊世骇俗的胡话了,那还好。
我就近坐了下来,仰头问道:“你到底来这儿干什么呀?”
贺兰澍侧头看着我,云翳天阴,他的目光也随之深沉,又有细碎的浅光,说话的语气也捉摸不定。
他意味不明地说:“明玉,我骗过你吗?”
我居然认真回忆起来,“好像是没有过……”
他纠正道:“不是好像,是确确实实、实实在在。我从未欺骗过你,明玉。”
我接不上他的话。
他今日确确实实、实实在在的不对劲,我感觉有些怪异,更多的是不自在。
好在贺兰澍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他虽目不能视,但却有如开了第三只眼,心思细腻到令人不安,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动荡时局中统领听风听雨风华楼,使之屹立不倒。
总之,我逃也似地离开了这座宅子。
“明玉。”他这样喊我,平平淡淡,我却不得不停下脚步。
“怎么了?”我回头,见到他高而瘦的身影,他倒不至于体弱多病,不过停不了药就是了。
“好好照顾自己。”
“你也是,再——”十有八九是会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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