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宁惶然地看着一门心思扑在电脑上的鲁秋天,荧光打在她脸上,显得脸色愈加苍白。不知怎么地在她脑海中这张面孔与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重合。
那是十年前,小小的秋天躺在病房上,身上盖着雪白被子,忽略那一头黑发,她的脸色几乎与被子融为一体。
她是那样瘦弱,仿佛轻轻一吹人就上了天,她的妈妈就在一旁哭,女孩似乎被吵到了,睁开眼睛对妈妈说:“你哭什么,我还在呢。”
在法庭上,十四岁的鲁秋天一一指证侵犯过她的恶徒,面对法官的提问有条不紊回答问题,她平静的令人发指,仿佛遭遇侵犯、被反复折磨的女孩不是她。
休庭后去了卫生间,戴宁也跟了去,发现她在剧烈的呕吐,一声一声的呕吐声从格间里传出来,似乎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戴宁这才明白,此时的她已经将那个被罪犯撕毁的女孩永远留在事发当日,只有这样她才能挺过去。
鲁家人不允许她在外面说自己的身份,她就像个透明人一样在鲁家生活,绑架事件后她爷爷担心她心理出现问题,给她安排了心理医生。
每次都是戴宁陪着去,有一次快到心理诊所时,鲁秋天突然问:“你是爷爷派来监视我的人吗?”
戴宁立刻摇头,连番保证自己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保镖。鲁秋天却说:“我不相信你,你要怎么给我证明?”
她根本没做过的事要怎么自证清白,总不能拉着她爷爷给她证明,戴宁对着比自己小十岁的女孩束手无策,没想到鲁秋天下一句却说:“爷爷给你开多少工资,我再开一份给你,你不要背叛我,我会发现,还会报复。”
她记得她当时的眼神,好似能射出寒光来将周围的一切瞬间冰冻,自那以后她时刻留意自己言行,绝不做能令她误会之事。
戴宁曾经深思过鲁秋天的为人,实际上她比任何人都有条件学坏,令自己走向毁灭性堕落,她有钱,鲁相韦从来不限制她花钱,她自由,她的父母从来不管她,实际上她很缺爱,她所有受过的伤全部来自于家庭,而这样的孩子往往会有自虐倾向,希望自虐所带来的痛苦也能对父母造成伤害。
但鲁秋天比任何人都要勤奋,她的重点高中、重点大学都是凭自己能力考上的,这是鲁家其他孩子绝对办不到的事。
这样的人很可怕,在她们二人的相处中她看似年长些承担照顾她生活的角色,秋天也一直当她是姐姐,任何事情都与她分享,实际上一直是鲁秋天在主导她的行动,甚至她的思维模式。
鲁秋天看完了视频,见戴宁一直站着没动,她不想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于是给她安排活儿,“冉启智快回来了,之前是我考虑不周,一个人看护病人肯定吃不消,你帮他姐姐请个护工吧。”
戴宁回过神,点头答应,“他父亲才转到普通病房,icu不用她照顾,累不到她。”
“我也要出院了,你还得去家政公司找几个居家保姆。”
这些事情戴宁早就安排好了,她现在担心的是鲁秋天的安危,决定要劝一劝:“现在医疗技术越来越发达,以后兴许能有什么技术手段能延长你的寿命,可你现在查这个查那个,万一触碰了某些人的利益,他们再来害你怎么办?”
鲁秋天见她一脸严肃的样子很好笑,然后不客气地笑了一声,调侃道:“若我真被害死了,以我俩的关系,你会给我报仇吧。”
戴宁无语凝噎,神情越发严肃,鲁秋天只好收了笑容,正色道:“如果我不明不白死了也就算了,现在我活着,知道有人害过我,就为了苟活几年心甘情愿当个睁眼瞎,让真凶看笑话,我才不,我就要查,哪怕临死前问他一句为什么要害我。”
“假如……假如真是他呢?”
鲁秋天知道戴宁口中的他指的是鲁相韦,对于这个亲生父亲,她早就理顺了思路,“那就让他付出代价。”
竟然回答的如此顺溜,这个假如一定在她心里滚过无数遍。
“你真是……”戴宁不知道说啥好了,哪来的自信一定干得过他爸。
“别这样,好像我必输似的。”秋天又笑了,“我有很多榜样,什么愚公移山,精卫填海,还有什么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给点自信。”
戴宁就静静看着她不说话。
鲁秋天叹了口气,“鲁氏家族有史可考距今二百多年了,族人世代经商累积财富到至今,不管是以前的战火连天,还是社会动荡,丝毫没有影响家族断了财路,这里面没点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能信?再有家族里没出过几个当官的,有钱的人通常还想要权力,你觉得三爷爷那帮人甘心只当个富家翁?”
她一连抛出问题最后给出结论,“鲁家不干净,我要看看它到底有多脏,以前它脏不脏的跟我没关系,现在不行,它惹到我了。”
鲁秋天的描述把戴宁惊到了,她仿佛看见一个单薄的躯体独自对抗庞然巨物,被碾压的渣都不剩。
蜉蝣撼大树的勇气她没有,鲁秋天有,但光有勇气不行,她需要帮手,“宁姐,你会帮我吧。”
戴宁恍若又回到十年前,法院狭小的卫生间内,女孩用布满红血丝的双眼看着她说:“宁姐,我没有力气走路了,你能抱我吗,我身上脏了。”
这次她依然毫不犹豫握住她的手,“会,无论你做什么,我陪你。”
短暂谈心之后,戴宁满腹心事的安排琐事去了,鲁秋天再一次点开视频,从头到尾又看一遍,从规格上看鲁家祖宅只是一座平常普通的四合院,被高高的围墙围起来,围墙是用青砖砌成,大部分泥沙已经剥落,露出了深深的砖缝儿,好像一推就倒。正值夏季,有些地方长了青苔。
视频时长两分十五秒,薛庆除了拍了四合院外观,还拍了一会儿周围的小树林,果然每隔几米树上就有一个摄像头。防控的如此严密,倒叫鲁秋天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她想去祖宅看一看。
朱莉走出医院很远还在怀念那顿饭,之前不好当着鲁秋天的面说,显得太掉价,现在的同学都是同一阶级的人,那就无所谓谁笑话谁,她连连感叹:“那个极品鲍鱼太好吃了,有次老板请客户吃饭就点了这种鲍鱼,1099一只啊。”
万峰赞同,“不愧是五星级酒店大厨做的,又香又润,可惜没有米饭,不然鲍汁拿来拌饭,我能吃两碗。”
谢青接话:“秋天是鲁氏集团董事长的女儿,她之前为什么不跟我们说呢?”
“豪门的事谁懂,兴许之前是家里人不让说,现在可以说了,不立马告诉你们了吗?”万峰根本不纠结这个问题,他交往的是鲁秋天,又不是鲁氏集团。
一起来的同学还有个男生叫范天华,他在一家律所实习,正好这家律所承包了鲁氏集团的法务,对鲁家的豪富更有感触,“以前咱们出去玩的时候秋天总带着宁姐,咱们还以为是亲戚,没想到是保镖。”
“我就纳闷,本地人谁不知道鲁氏集团啊,他爸爸还上过富豪榜呢,她为什么跟我们上一样的学校?”朱莉的问题没人能给她解答,她又接着问:“只听说他家有两个儿子,没想到还藏了一个女儿,还就在我们身边,你们说秋天是不是私生女啊?”
“那又如何。”范天华掌握的情报与朱莉一样,还真没听律所的人说他家还有个女儿,“有钱人三妻四妾不有都是,一样是皇帝的女儿。”
众人纷纷点头,感叹鲁秋天命好生在大富大贵人家,只有万峰的关注点与众人不一样,“好好的怎么会得心脏病,她以前还跟我们一起爬山,一口气登上山顶,连气儿都不带喘的。”
几人边走边讨论,没人注意后面尾随了他们一路的年轻人。只有薛庆看了他一眼,那人装作跟人打电话,绕道离开了。
薛庆掏出手机给鲁秋天发了微信:我们一出来就被人跟踪了。
信息量太少鲁秋天猜不出背后之人,料想今天把薛庆安排在同学中应该不会引人注意,于是回道:不用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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