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消防站按规定放假,项戎依旧起了个大早,三下五除二地洗漱完毕,匆匆离开了宿舍,他的动作又轻又快,没有吵到呼呼大睡的江策。
四月中旬的温度还不算热,街上飘满了杨柳絮,项戎骑着单车来到轻轨站,此时正是早高峰,上下车的乘客络绎不绝,他被人群挤在中间,还好占了个子高的优势,他轻而易举地就能握住头顶的扶手。
他打开手机地图,看着自己昨晚标注的点,密密麻麻,这些都是他今天要去的地方。
第一站是五里街,第二站则是江中屿,从浮光寺到芙蓉镇,鹿城所有知名的景点、大大小小的街道,他几乎去了个遍。
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不多做停留,径直走入事先在地图上查好的店面,进门后先问一句。
“老板,你们的桂花糕加的是白糖吗?”
若遇到态度好的,对方还会说:“是啊,都是要加白糖的。”
要是碰到态度差的,对方便敷衍道:“废话,不加白糖怎么做?”
项戎继续问:“有没有用代糖做的桂花糕?”
代糖,白砂糖的替代品,并不会引发因甜度而生的疾病,还能保留食物的甜味,更加健康。
这是他在网上查到的资料,不能吃白砂糖的人可以选择用代糖来丰富口感。
商家听到后,有的呆住,问:“那是什么东西?”
有的摇头,说:“这玩意儿成本高,没人会用的。”
有的招手,想要赶他出去:“你到底买不买?不买赶紧走,别耽误我生意!”
项戎也不计较,这家不行,就换下一家。他速度快,半天就把网上好评如潮的点心店全去了一遍。
但结果却不如人意。
到了中午,他才灰溜溜地回到消防站。宿舍里没人,他坐在椅子上,拿着手机不知所措,他打开微信,翻开和晏清的对话框,看着最后一次聊天的时间定格于三天前,心里不是滋味。
不一会儿,江策从外面回来,他推开门,瞧见屋内的人后,惊道:“戎哥,你去哪儿了?我一大早醒来就见你的床上没人了。”
项戎头也不抬,说:“随便走走。”
江策看他沉迷手机,好奇凑近,定睛一瞧,发现项戎正在搜索问题。
“最好吃的粘米粉牌子是什么?”
“最有营养的天然代糖有哪些?”
“桂花液和桂花蜜的挑选方法?”
……
“你这是要干嘛?”江策不可思议地眨着眼,“该不会之前我买了几次桂花糕,你就想做给我吃吧?”
项戎侧头瞥了一眼:“滚一边去。”
江策得意一笑,又说:“走走走,先去吃午饭,回来再选。”
项戎没听他的,仔细挑选了材料,选了同城快送,等待的期间才陪江策去了食堂,打了些饭。
可他没胃口,即便他跑了一上午的路。
江策吃得急,扒着碗边疯狂吞咽,见项戎的饭不往下走,说:“你就是从一线退太久了,不消耗体力饭都吃不下了。”
项戎喝了口汤,面无表情说:“不吃照样打你十个。”
“吹牛都不打草稿。”江策抖了抖肩。
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亮起,项戎无心扫了眼,结果一瞧是条闲鱼上的消息,立刻双手捧起,打开屏幕。
“看把你慌的,”江策阴阳怪气道,“哪个大人物找你啊?”
项戎不理他,专心致志地回复着闲鱼上的话。
江策识趣地埋头吃饭,结果对面的人突然问了句:“你知道附近哪里能看向日葵吗?”
“向日葵?”江策挠了挠头,“植物大战僵尸吧。”
项戎:“……给我认真点。”
江策托腮问:“哪种向日葵?”
“这种。”项戎把手机屏幕转了过来。
那是一片花田,万千葵花对着太阳噙笑,一只小狗依偎在一只小猫旁,摇尾乞怜,很是可爱。
江策想了想,说:“我记得雁山好像有一片向日葵田,但葵花是在夏天开吧,现在还属于孕蕾期。”
这熟悉的名字让项戎疑惑:“雁山?那边是不是还有个天文台?”
“对对对,山顶有天文台。”江策回。
项戎点了点头,放下手机后继续吃了起来。
这顿饭很快就结束了,江策伸了个懒腰,说好不容易放假,要回宿舍补个懒觉,项戎没跟着回去,而是来到了行政楼的办公室,他要在下午写完辞职报告,并在今晚交给中队长李承。
路上,他迎面碰到了保安老杨,老杨见了他第一句便问:“诶项戎,你表弟呢?好几天没见他过来了。”
项戎随便找了借口:“他最近在忙,先不来了。”
不只是老杨,他还遇到了一些同事与前队友,每个人打声招呼后都会或多或少地问上一句:“怎么最近不见你那个小跟班了?”
他只是简单搪塞,心里却是道不出的苦闷。
之前晏清来得太频繁,项戎知道他那天真活泼的性子,一旦和别人见过两次面后,就忍不住要笑着主动打声招呼,以至于许多消防站的人对他混了个眼熟。
好像晏清不论去什么地方,都会有很多人喜欢他。
可晏清还是走了,并且说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项戎走入屋子,坐在了桌前,拿出辞职报告,提笔要写。
可墙上的画在风中轻轻抖动,让他难以聚神。
他抬起头,看向这些扰乱思绪的礼物。
清风徐来,拂过墙上贴满的画,好像闯进了画中的世界,每一个世界里的故事最初只存在于脑海中,无法被相机捕捉,但它们此刻的确出现在了眼前。这些回忆里的美好被张贴在墙上,构建出所有梦里的期望,本该遥不可及,如今近在咫尺。
它们出自于同一个人,同一只手。
项戎起身走近,端详每一幅画,仿佛生命里每一个重要的时刻都被某个人记录下来,第一次报道,第一次救援,第一次踢球,第一次灭火,落尘的过往仿佛魔盒,在凝视间开启翻书页般的回顾,那些增添了浓墨重彩的节点,因为一张张画稿,一笔笔勾勒,被永远地保存于现世。
包括逝去的人。
项戎的目光最终还是放在了那幅他最不敢看的画里,有父亲,有母亲,也有妹妹,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心里的坎太宽了,像一条堆满泥沙的河滩,所有人都在逼着自己游过去时,只有晏清搭好了桥。
晏清说画可以描绘内心的祈愿,这是相机做不到的。
没错,父亲母亲与妹妹,或许在另外一个平行世界里,正过着这样的生活。
如果他们都还健在,一定不想看到自己现在的状态吧。
项戎把这张画看了很久,每一处细节都看在了眼里,不只这些,他似乎还看到了晏清为了画好这幅画,扔掉一张又一张废稿,一遍又一遍地重头开始,他画得手酸了,流汗了,抓起桌子上的一块儿糕点往嘴里一塞,继续高兴地画下去,他画了很久,瞒了很久,他本期盼着自己收到时的夸赞与欣赏,却等来了埋怨与愤慨。
项戎面壁低头,那日晏清指责自己有什么资格谈及公平,家庭中他虽对不起妹妹,可项昕的确陪伴多年,工作上他也有所建树,至少从未因钱财发愁过,然而晏清的父母不在他的身旁,晏清年纪轻轻就要靠画画挣钱,吃了上顿没下顿,可他不曾抱怨过,永远都咧着嘴傻笑,明明自己过得不如意,却总想着怎么去救别人。
晏清只是想帮自己走出过去,想让自己多些笑容,仅此而已。
项戎伸手,指尖摩挲着眼前的画,他在消防站里整整三年,救过无数的伤者,他以为只有自己才拥有救人的使命,可他没想到,他被一个刚成年的孩子给救了。
救得循序渐进,救得义无反顾。
晏清就像一朵向阳花,比心理医生还管用。
项戎转过身,窗外天气大好,飞絮在晴朗下如引火的彗星,流光落在桌椅,落在柜中的锦旗,落在两个相依相偎的晴天娃娃上,使得过去一切的荣誉都在熠熠生辉。
风雨很大,但晴天总会来的。
这是晏清的原话。
阳光西斜,同时也落到了屋内的少年,照得他满腔热血,重现了当年的意气风发。
他来到桌前,把未完成的辞职报告收进了抽屉。
同城快送的效率很高,三个小时就把订购的商品送到了消防站。
项戎收到后,马不停蹄地借用了食堂的蒸笼,他挽起袖子,戴上围裙,在网上一步步地学着桂花糕的制作工程,从傍晚做到了天黑,第一批实验品才终于出锅。
他把桂花糕放在盘中,拿回宿舍,一推开门,江策便发出一声爆笑。
“戎哥,你这是上战场了吗?”
项戎低头看了眼被面粉染了一身的衣服,又往镜子里一看,脸上也是一片白,像个雪人。
“尝一尝。”项戎把桂花糕递了过去。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也会下厨?”江策凑过去,拿起一块儿,只见底部有些焦糊,不情愿地咬了一小口,没嚼就吐了出来。
“你要甜死我吗?”
项戎淡淡说:“没放糖。”
江策满脸不可思议:“那怎么这么甜?”
“用的是甜菊糖苷,代糖。”
“怎么不放白糖?”
“不想放。”
“……”
项戎不相信江策的品味,这毕竟是自己辛苦了好几个小时才做出来的结果。
他也轻咬了一口,果不其然,甜到齁嗓子。
看来代糖放多了……
他重新返回厨房,趁热打铁,又做了第二笼。
拿回宿舍后又给江策尝了尝。
这次虽没有糊状,但看起来并不光滑,江策吃了一口,勉强咽下,说:“你这回是没放糖吧?”
“第一回也没放。”
“……我是说代糖。”
“放了。”
“太淡了,就像在吃固体牛奶。”
项戎也咬了一口,他认为江策的比喻很形象。
江策嘲笑一声:“戎哥,你下单的不都是鹿城最好吃的面粉和桂花吗?这就是你用最好的材料做出来的东西吗?”
“比你强。”项戎径直走出宿舍。
第三笼,项戎严格按照比例加了甜菊糖苷,再次端到了宿舍。
江策细细品味了一番:“缺点奶味儿,味道凑合,最起码能咽下去了。”
等他给完评价,项戎再拿起一块儿品尝。
江策叹了口气:“你做完之后就不能自己先尝尝再给我吗?”
“你的荣幸。”项戎回了一句。
第四笼,第五笼……
项戎做得越来越熟练了。
江策给的评价也越来越高。
直到第六笼出锅,江策已经吃到快吐了。
“戎哥,放过我好不好?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吃了。”
“最后一笼。”
“你上一笼也是这么说的。”
“……”
江策拿起一块儿,他本来没抱希望,结果一口咬下,浓郁的芬香迎着喉咙一路开花,软糯甘饴,清凉滑软,仿佛转眼观赏了桂树的花开花落,盛衰枯荣。
他眼睛直直放大,连连说:“这比外面卖的还好吃!”
项戎一惊,迫不及待地吃了下去。
这一次成功了。
“戎哥怎么做的?也教教我呗。”江策一口塞进嘴里,舔了舔手指上的粉屑。
项戎宠辱不惊:“求我。”
话音刚落,十点的熄灯准时来临,屋子瞬间漆黑一片。
项戎的两颊和胳膊上皆是面粉,他无奈说了一句:“完了,还没洗澡呢。”
江策悄声跟了句:“活该,让你不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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