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长的甬道上,有一个女孩,不停地奔跑着。
炎热的阳光像是要把大地都晒化,路过的行人都像是罩在蒸笼里,所有人的神情都显得无奈又那么烦闷。
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明媚女孩,却似一阵风,给那个闷热的午后,带来一道别样的风景。
她着急地向着前方跑去,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遥远的街边,有个少年站在树的阴影里。
她伸手摇了摇,脸上的笑瞬间被惊恐取代。
呼啸而来的风夹杂着刺耳的车笛声,突然近在咫尺……
黑暗中,一双眼突然睁了开来。
江屿大喘着气醒过来,额上还泛着细细密密的汗珠。手背缓缓挡在眼睛处,脑海中却始终忘不掉梦里突然冲出来的那辆车,还有……
再也睡不着的男人只好起身,下楼去厨房倒了杯水,冰凉的水驱散了梦里带来的不适感。
厨房温暖的小灯落在男人身上,半晌不动,像是雕像一样。
好一会,他才回神似地掏出手机,漫不经心似的打开了微信,盯着置顶的头像很久也没能戳进去。
突然,那熟悉的头上多一个数字1,他有些诧异地点了开来。
【江屿,明天早上十点,一高门口见。】
他恍然地看了看时间,凌晨两点。
【好。】
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简单回了句,随后又加了句。
【晚安。】
有人说,晚安,是一种无声的告白。每一个字,都是我爱你。
对面没再回。
江屿也不失望,收起手机,梦里那股子惊慌,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男人嘴角的浅笑,如沐春风地,往常觉得可怕的夜晚,这会子,他却觉得明媚得很。
时霓蜷缩在床上,碎花的被子此刻包裹着她,小小一团的,看起来很是可爱。
小姑娘握着手机,望着“晚安”字样许久,最后合上了手机。
她仰面朝上,盯着天花板看了良久,久到眼睛泛酸,温热的泪盈满眼眶,她也没有动弹。
仿佛是自虐式地喃喃,怎么会呢。
怎么会这样的,明明答应好她的,怎么就没用呢?
空旷的房间里,渐渐传出小兽般的呜咽声。
声声带着绝望和痛心……
天边渐渐有了白曦,才归于平静。
时父早上有早会,很早吃过早饭便走了。时母约了好友出去逛街,也早早让张叔备好了车出发了。
到最后,在饭桌上吃早饭的只剩下时霓一个人。
林姨从厨房热了牛奶出来,却见饭桌上,已空无一人。
她疑惑地望了望二楼的方向,刚刚是看到小姐下来了啊,难道是又上去了?
“难道是我年纪大了,最近都眼睛出问题了?”
时霓趴在车窗处,小姑娘细细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街道,每一棵树,每一个拐角,每一个……变化的,未曾变化的店铺。
七年,好像一个跨越不了的鸿沟,隔着的,不止时间,还有一个,过去的她。
渐渐地,车停了下来。
“小姐,到了。”
“你先回去吧,到了下午,我要回去了,再给你发消息。”
“好的,小姐。”
时霓下车的地方,正是苏市一高的大门口。
正值周六,周围没什么人路过,校园里也是安静得很。
她随意找了个角落,规规矩矩站着,只是视线落处,却在不远处的店铺上。
那是一家,占地面积不大,看起来极不起眼的馄饨店,里面偶尔飘出来的热气刚混出室外,就被裹挟来的冷风吹散了。
“上回那碗馄饨,就是在这里买的。”
面前递来一杯奶茶,“芋泥麻薯,还热着。”
时霓双手接过,笑着回了声谢谢。手心还能感受到杯壁清晰传出来的热度,是一直给她保着温吧。
眨了眨睫毛,好像下一秒就要湿润的样子,她立马抿了抿将快要倾泻而出的酸胀感死死憋了回去。
“既然来了,我们一起进去看看吧,感觉好像,我已经好久……没回来了。”
说完,她认真地瞧向江屿的眼睛,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
刚进入书里的时候,在不知道江屿身份的时候,她尚能自如看向他的眼睛。后来的每一次见面,她带着抵触和逃避的情绪面对他。
那江屿呢,江屿的视线,是不是始终,一如现在,是望着她的呢?
江屿能察觉到时霓不同于往常的变化,他手指微动,却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后退一步,留出了空间,摆出手势,示意时霓先行。
“我跟校长打过招呼,门卫会直接放我们进去。你想先从哪里开始?”
时霓率先向着门口走去,江屿后才跟上,并行在其右。
两人的手臂堪堪只间隔了三厘米不到的距离。
察觉到对方跟了上来,时霓浅浅地勾了勾唇角,极浅,浅到下一秒又恢复了正常,什么都看不出来。
“不是在马路边上的时候,你好像,总喜欢走在我右侧。”
不是问句,是一个坚定的句号。
好像也不是为了要答案。
就是很简单地陈述了下她的观点似的。
江屿轻微顿了顿步子,也没有回答。而是转而说起,“昨晚没睡好吗?”
时霓出门前认真遮了很久的遮瑕,不只是因为没能睡好一个觉留下了略青的黑眼圈,还有下眼处,还留了一些嫣红的,稍肿的痕迹。
她没想到,遮了很久,镜子里都看起来完美的妆容,男人竟然一眼看出她没有睡好。
“做了一个很长,很长,很长的噩梦……”
也是一个很长,很长,很长的美梦。
门卫果然很轻松就放他们进去了,时霓没有犹豫,带着江屿直奔教学楼。
她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高三一班的位置,轻巧地推开了后门,从后面进入找到了倒数第三排的位置。
站在桌子前良久,小姑娘的申请被垂下的发丝挡住了。
江屿一时竟看不出,他微微皱眉,他记得,时霓和沈明言一个班的话,沈明言好像并不是一班的学生,那么时霓怎么一进来就直直往一班去了?
苏市一高,没有所谓依靠一二三四这样班级的排列,来恒定班级好坏,也是为了防止学生内部造成所谓明面上的等级差异制度。
沈明言当时就读的班级,好像是三班。
时霓轻轻摸了摸课桌,崭新的,好像换过了。
“新的……”
“一高,每隔三年就会换一批课桌椅,一直以来的传统。”
小姑娘点了点头,“这样啊,难怪,看起来都变了。”她也变了。
她重新转过身,用手指了指里面的座位示意江屿。
江屿一时愣怔,还是依着她的手势走到里面的课桌前,慢慢坐下。
江屿身子颀长,普通高度的椅子常常让他的腿不知如何安放,故而总会向前延伸一点。所以上学时,他前面的课桌,常常是不会有人的。
也许是天生的好运者,家世容貌都拔尖的江屿,即使有这样听起来挺□□的理由,还是受一大群人追捧和追随。当时班级里所有的人都自发空出了一个位置,没人想过要坐在那里,都尽力让这个宠儿得到最舒服的待遇。
时霓紧跟着也坐了下来,抬头望着前面的黑板,也许是周六,上面还留着周五上课的痕迹,陌生的字迹。
“吃糖吗?今天是葡萄味的,应该有点酸酸的。”
变戏法似地,江屿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紫色的水果糖,放在掌心里。
那个会拿糖哄少年的少女,最终,也可以从少年的口袋里拿到她喜欢的糖果了。
“今天想吃甜的,有奶茶就够了,下次吧。”
江屿收起糖果的手蜷缩了下,这是约他下次见面的意思吗?
“这里,好像不太适合说这些,我们出去吧!”
说完,她又起身朝着门口走去。走了两步,又站定,回头俏皮地问了句,“江同学,操场压马路,你去不去?”
【呐,江同学,我想去操场压马路,你去不去?】
江屿倏地站起了身,“你!”想起来了?
时霓不理会他略带震惊的目光,只转身自顾自朝着操场走去。
江屿立马跟了上去,却不再并肩,只是跟在身后不足一米的地方,细细看着眼前的身影,一如记忆里那般。
时霓低头嘬了口奶茶,丝丝甜甜的,想着等下要说的话,可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快初冬的季节,呼啸的风是十分唬人的,时霓刚到操场没走几步就感到一阵不适。
她立马倒转过身,背对着风向,朝向身后的男人。
“看来季节不是很合适,要是五月的晚风,还没这么凌厉呐!”
五月里的每个晚自习课间,几乎都有他们在操场逛圈的身影,离得并不近,始终一前一后,相差一个身位的样子。
“嗯……”江屿低低地应和了一句,基本已经确定时霓未言明的话里,藏着的意思了。
他抬起头望向不远处的高低杠,突然眼角有些酸涩,心底渐渐升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轻松感,那种始终等待审判的感觉,让他惶惶终日不能自省。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只有他。
不是,一天,一个星期,而是整整七年。
现在像是刽子手落下了刀,他也终于得到了判决。
有种无罪释放的欣喜,又有种被判处缓刑的沉重感。
时霓跨过了那一个身位,坚定地站到了江屿的面前,仰起头,
“江屿,我回来了。”
明明说过所有人的记忆都会消失,唯独你,唯独你被时间抛弃,一个人在孤独地拥有不存在的时间里所有的记忆。
而她却一无所知地继续生活。
明明是受害人,却一个字都不能向别人说起,这种一个人熬了七年的感觉。
时霓无法感同身受,却也没办法实话实话。
“很多事,我还是没办法直接跟你说,但是……江屿,你没记错。”
你的记忆都是真的
“这个圣诞节,我们一起过吧!无论在哪……”
七年前,十七岁的时霓,许的愿望,想跟江屿过圣诞节。
七年后,十八岁的时霓,来完成这个愿望,希望,年年都能跟江屿过圣诞节。
“好,无论在哪……”
这次,是真的不重要了,过去那些事,为什么七年过去了,时霓还是十七岁的时霓,为什么会有两个在他看来是不同的时霓。
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现在真的回来了。
【你好,我是时空管理者,000。】
【我还能见到江屿吗?】
【时空修复之后,所有人的记忆都会消失。对于给您这段时间造成的麻烦,我们诚挚对您表示抱歉。】
【失忆啊,也好,不记得也好,都好。】
【为了表达歉意,我们可以满足您一个愿望。】
【那就祝他,顺遂安康,平安喜乐罢。】
【确定不再更换?】
【不换。】
【愿望生效中,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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