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之极!
他轻声斥责:“做什么?放开!”
“胆子越发大了,竟敢一个人溜出去了!”竟是傅飞燕的声音,冷冷的,不怒自威。
他不敢动了。
揪耳朵就揪耳朵吧,只要她不生气就好。
可她偏偏生气了,还很生气,生气得把全晚晴宫的宫人们都叫了起来,让他们站在院子里陪宣六遥罚站。
光罚站还不够。
“阿九!”她怒喝一声。
阿九从人群里钻了出来,脸色有些发白,战战兢兢地跪下:“娘娘。”
“你怎么看得六皇子?!”
烛光照在傅飞燕的脸上,她紧抿着嘴,一张脸几乎泛出青色,乌黑的眼珠映着烛火,像燃烧的小火苗,一点就要着似的。
宣六遥立时明白,自己又把阿九拖下水了。
他连忙拉住她的衣袖:“母后,不干阿九的事。”
“你闭嘴!”
众人惊得都抖了一抖,个个闭紧了嘴巴,连呼吸都不敢出声。
谁也不敢在此时说话,除了宣六遥。
他“嗵”地跪下,低声哀求:“母后,都是我的错,是孩儿顽劣,要罚就罚我一个人吧。”
可是他是皇子,傅飞燕罚谁都不会罚到他的头上。
夜深人静,她的声音虽然不算高,却令人心惊:“阿九领十杖,明日逐出宫外。”
阿九跪在地上,头也不抬,仿若心死一般,连声求饶都不提。
却是宣六遥缠着,替他声声求饶,傅飞燕冷冷扔下一句:“你再替他求情,求一句,他多领一杖。”
“母后......”他只能闭嘴。
不是阿九的错。
他回头看,阿九垂着头,任由旁人将他拖到一张行刑的长凳上,噼里啪啦地,行刑的人似乎急着要去睡觉,等宣六遥想起他或许可以替阿九用上结界时,阿九的屁股已经稀烂,被扔到廊下去了。
他也被赶进屋子,强迫着睡觉去。
等再出屋,阿九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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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央在宫里隐着身四处偷听,听说宣四年的那个小宫女雀儿被送进了八扇门。八扇门是京城最大的衙门,皇宫里的案件也由它负责,可如今平阳也掌管着它。
宣六遥托上央去那儿看看,看能不能把这小姑娘救出来。
这一日,上央出了宫,准备摸进八扇门。
八扇门的门面很是引人注目,一并排开是八扇,但左边六扇是朱漆,右边两扇却是涂了乌漆,在阳光下黑洞洞地,光天化日的瘆得慌,也不知这两扇黑门加了何用。
要说气派,又为何不刷朱漆?
上央盯着两扇乌门冷笑一声,这门,怕是专门留给平阳这老妖物走的吧?心怀鬼胎的人,做的事处处透着邪气。
他此时正使着隐身术,也就当着守卫的面,悄无声息地进了大门。
门是进了,却不知去哪里找雀儿。
八扇门里大的很,几乎有皇宫的一半大。上央仗着自己隐着身,在里头游来荡去、东看西看。还不时在守卫面前招招手,摆摆尾,得意得很,差点忘了自己做什么来了。
此时,他正站在一个守卫面前,那个守卫脸上有一根长长的汗毛,上央看了看,觉着有些扎眼,便伸手去拔。
那守卫吃了痛,却也不敢出声,只夹着一只眼睛斜睨他。
汗毛长得结实,一时之间竟无法拔掉,上央摇摇头,打算放弃。守卫却开了口:“国师可是嫌它碍眼?卑职自行去除便是。”
上央猛地打了个嗝,差点问出:你看得见我?
随即一想,这还用问嘛。他皮笑肉不笑:“不碍眼,长毛福气长。那个,雀儿今日在何处?带老夫去看看。”
“是。”
守卫不疑有他,带着他直往西北角而去。
一直走到一个小屋前,守卫停下脚步推开门。
门里头黑洞洞的,阴冷之气直扑而出,上央在日光下打了个寒颤,心想这是什么鬼地方,竟把个小姑娘关在这里?
“国师,请。”
“唔。”
上央不紧不慢地走了两步,停在门槛外。
屋里头黑洞洞的,大白日的,连点光也不透,还那么冷,竟像个大棺材似的。
莫不是个圈套吧?
他的脚底板重了起来,犹豫着慢慢往后挪去。
守卫抬腿先走了进去点上灯烛,上央才略略心安,仍不放心地往里先探了探头,却差点一个趔趄栽了进去。
吓的。
几尺见宽的黑屋子空空荡荡,光线昏暗,地上躺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小姑娘,身子僵直,一动不动,显然已经身亡。
小姑娘八九岁模样,穿着宫里的衣裳,已经有几处布片碎裂了开来。
上央也顾不得颜面,反正此时在兵士眼里他是平阳国师,要丢,也是丢平阳的脸。他蹲下身子把雀儿的衣襟往外扒了扒,露出脖颈下苍白而布满伤痕的皮肤。
触目惊心。
上央的心里一下子被什么堵住了似的,难受得紧。他替她拉好衣裳,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他想起他曾跟平阳说过“我贪恋人间温情,你贪恋富贵权名”,平阳说,这都一样。
不,不一样。
他绝对不会对这么个无辜的小姑娘下手。
黑屋子极冷,他走出很远,身子仍在微微打颤。他想起他曾经的妻子和年幼的儿子,那一年,是平阳用他妻子和儿子的性命相要挟,逼他离开她们,跟他一起去求取富贵功名。
平阳看不得他在人间“堕落”。
可他俩最终还是闹翻,他四处漂泊,却再也未找到妻儿。
这个叫雀儿的小姑娘,让他想起了他的儿子。
“畜生,畜生!”
他听见自己不停地在嘟囔,也不知在骂谁。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到皇宫西门处,正待施展隐身术,才想起此术每日只能使一次。
今日是进不去了。
上央掉头就走,先去别处逛逛,也好去去身上的阴冷之气和心里的悲愤。
拐过一个弯,是一条安静的宽巷,日光沿着巷墙,在地上打出一条明亮的路来。上央走在日光里,沿着这条平直的巷子往前走。
“国师,国师。”有人在身后低声呼喊,显然又是一个把他当成平阳的人。
上央回过身去,墙边的阴影里坐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那少年苍白着一张脸,头发有些凌乱,衣服也脏脏的,看着很是眼熟。
少年的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微佝着背,眼神热切地向他挪了过来。
上央突然想起这是宣六遥身边的小黄门阿九,前几日被赶出宫了。他正欲上前问候,阿九却变了脸色,冷淡地转过身子,飞快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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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上央回到千山苑,耐心地等待宣六遥散学之后来找他。
没来。
约摸宣六遥不知道他回来,他又耐心地等了两日。
仍是没来。
第四日,估摸着快到散学之时,上央隐了身蹲在清明苑门口。
门里先是走出了宣五尧,被几个小黄门接走了。
接着,相貌堂堂的年轻少傅佘景纯不紧不慢地离开,身姿挺拔如松,让上央回想起自己的年轻时候,想想年轻时自己也不如他,上央啧了一声,既惋惜又羡慕。
过了一会,又有小黄门从里头出来,锁上苑门,头也不回地走远了。上央差点喊出声来:六皇子呢?
好几日后,宣六遥才有气无力地敲开了千山苑的门。一问,才知道这些日他因为阿九的事顶撞了傅飞燕,被她关起来了。
上央把八扇门看到的情况告诉了他,他点点头,像是早有预料似的,脸色沉重地坐了半晌,又提了一个令人为难的要求:“先生,麻烦替我找到阿九,帮他一把。”
帮就帮吧。
天亮后,上央拿了些银子,带了两件衣裳出宫。
京城街街巷巷多如棋盘罗织,上央觉着阿九一定没有走远,他去了离皇宫最近最热闹的长平街,那里店铺、行人很多。若阿九流浪在外,多半会在那里乞讨。
几乎走完整条街,也没有见着阿九。
他想了想,走近街边坐着的一个乞丐。
上央往他的破碗里扔了两枚澄黄的铜钱,铜钱打着转,转出两朵不停息的花,仿若在说:喂,我给你钱了!
乞丐抬头看看他,眼里闪过一道不屑。
两文钱而已,有什么了不起。
上央有些尴尬,悻悻然蹲了下去:“好汉,跟你打听一个人。”
乞丐朝着破碗微微努了下嘴。
上央又丢两枚铜钱。
乞丐“切”了一声,很不耐烦地把头转向一边不看他。
真是人心不古,乞丐都会嫌钱少!
他啧啧摇摇头,起了身,想着还是自己去找吧,反正也不是太想找到阿九。
“哎。”乞丐却叫住他,“再加四枚,讨个吉利。”
“两枚。六六大顺。”
乞丐无奈于他的抠嗖,把铜板挖进手心:“找谁?”
“一个少年,约摸十四五岁。十日前走丢的,走丢时背上有伤痕,个子嘛,”上央左右看看,又低头看看自己,“跟我差不多。”
乞丐垂眼想了一会:“见过。”
“哪儿?”
“二十个铜钱。”
上央起身就走,乞丐也没叫住他。他只得又回了头,停在乞丐跟前:“十个。”
乞丐手一挥,身子往墙上一靠,懒洋洋地答道,“不问拉倒。”
哗啦啦。
他的眼前落下一阵铜雨,数了数,正好二十个。
乞丐这才心满意足抬手一举:“那边。”
“哪边?”
“那边。”乞丐抬了抬头,看上央脸色不好看,又补道,“东边,哪条巷子自己找。爱信不信。”
上央生气地往东边去了。
东边住着的多是高门大户,没走几步,就见着一个门头算得上气派的宅子,宅门上挂着一个匾:国师府。
大梁朝就一个国师,就是平阳国师。
上央停下脚步,细细打量他这个同胞兄弟的府邸。
两扇大门,倒未涂成乌黑,却已将朱漆铲了个斑驳,刷了些清冷的青漆,看起来倒也别致。门口什么摆设也没有,连头石狮子也没。
上央自然知道是什么原因。
换做是他,他也不会在门口放上石狮子的。
不过国师府两边的围墙圈了好远,一看就是个极大的宅子,想来里头不仅画梁雕栋,还会有小桥流水人家。
“哼,孤家寡人,住这么大宅子做什么?不知道宅大人少是风水大忌么。”上央不满地嘀咕着,甩手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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