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非忍这才着了急,撒腿冲进屋,朱红颜并未像往常一样前来迎他,她和衣躺在床上,父亲站在床头弯着腰看她。
莫不是母亲生病了?
可为何采月跪在床前哀哀地哭?
他冲上去拨开采月,正要开口询问,却见朱红颜直直地躺在被子上,双目紧闭,下颌处一道紫黑......
她这是怎么了?
母亲是跟父亲吵架了吗?
他伸手去推她,着急地喊着:“母亲,母亲你起来......”
她仍是闭着眼不理他,她的身子硬硬的,那种触感,让他想起了死去的外祖母。
“小公子,我们出去吧。”香莲又捉住他的肩膀,想将他推出去。
“母亲,母亲你起来!”
他用力挣扎着、喊叫着,不肯离去。
佘景纯弯着腰,一双眼失神地看着朱红颜,似不相信眼前的情形。
他的夫人一向安稳温和,几乎从未见她发过脾气,下人们对她也称赞有加。他很少管家里的事,家里这么些年也太太平平,几乎没有什么事会烦到他,以至于他除了回来歇息,都没有花多少时间留意这个家。
她怎么就突然悬梁自尽了呢?连封遗书也没有。决绝又无情地抛下他和佘非忍,抛下这个家,自顾自地,说都不说一声,便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只因为,他说要纳朱青颜为妾?
他以为她会高兴,因为她一直操心着妹妹的婚事,担心她没有个好去处,如今他替她安排了,夫人怎么就不高兴了呢?若是她不愿意,她哭一场、闹一场就罢了,怎么如此性烈。
纳个妾怎么了?
夫人自己还提过要替他纳妾,他没有同意。如今他想纳了,她却不愿意了?
佘景纯怎么也想不通,他看着朱红颜腊白的脸,紧闭的双眼,像被定住了似的,一动不动。哪怕佘非忍在他身侧哭叫,也不曾看一眼。
屋子的空处,一把椅子摔倒在地,椅背上,堆着一团凌乱的白绫。
佘非忍看着这团白绫,直到身子被香莲推出门外,才回头哭着问:“母亲怎么了?香莲,我母亲怎么了?”
宅子里,有佘非忍自己独立的大屋,与朱红颜的屋子斜斜相望。香莲把他带回屋中,边哭边说道:“小公子,你在这里等着,别乱跑。我去取饭。”
香莲出了屋,佘非忍想要再去母亲的屋,脚下却失了勇气。
他此时一闭眼便能看见母亲惨白如纸的面孔,他读了那么多书,自然也知道死亡是什么。只是从未想过,有一天死亡离自己那么近,竟然发生在自己最亲的母亲身上。
昨日见着她时,她仍鲜美得如一朵雍容的牡丹花,身上散着温甜的香气。而今日,花谢人凋零,阴阳两相隔。
他佘非忍,在溺爱中长大的佘小公子,转眼之间便失去了母亲。
一颗心,坍塌了半边。
他望着外头的暮色降临,心里凉嗖嗖的。
等香莲端着饭菜进来,他紧抱着自己,瑟缩在门后,一双乌亮的眼睛失了神采,只楞楞地从门缝里望着外头。
香莲的泪立刻又涌上来:“小公子,该用饭了......呜呜......该用饭了。”
说是让他用饭,香莲自己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扑簌簌地掉进他的饭碗,最后,主仆两人谁也不曾吃饭。香莲搂着他坐在屋门口,远远地望着朱红颜的屋前,那里下人们不停地走来走去。
很快,宅子里挂满了白灯笼和白幔,佘非忍被披了一层白色的麻布带到正屋。
正屋里,一口硕大的棺材正放其中。两枝粗大的白色蜡烛燃着惨白的烛火,不停地滴着烛泪。
父亲也披着麻。
姨母朱青颜也来了。
她跪在棺前,哀哀哭泣:“姐姐,你怎么就走了呀,留下我和非忍,还有姐夫,我们该怎么办呀?”
佘非忍想起了他神游时见到的幻象。那些,到底是幻象,还是真实的发生?
他盯着朱青颜,她的头埋着,看不清脸上可有真切的悲伤与眼泪。只看到父亲过来轻声安慰她,她把额头抵在他的手臂上,似倒非倒,楚楚可怜,伤心得......连眼皮都不曾哭肿。
帕子在眼下轻轻点过,蜻蜓点水,怕弄花了妆似的。眼皮倒是红红,那缕红在眼尾处轻微飘起,似哀似怜,却更添几分妩媚。
“姐夫,往后我怎么办?”
“放心,我断不会不管你。”
两人轻声细语,相互依偎,情深意重。
也怪不得佘景纯——
朱家家道中落,朱青颜父母双亡,又是鲜嫩的年纪。他不忍她如此落单,自己宅子里都没有余暇照顾,却总会抽空去看望她,劝慰她。
总归是家里的牡丹花不够香,时不时要闻一些百合花的香气,才觉着日子有了意思。
又或许,年轻时一心奔着仕途,不曾好好体会美人柔情。等他想体会了,身边人已失了韵味,总得要更鲜嫩些的,才合得上才子与佳人。
也恰好这个佳人,也存了这样的心思。
真个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却是害了朱红颜,又丢下佘非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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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结束,佘宅没了主母。
宅子里显得冷清多了,佘景纯仍是早出晚归,将宅子丢给了管家福叔。管家自然不像主母那般是宅子的主心骨,虽管着家,手里边只有用来支出家用的银子,将来下人们的月薪,还不知能不能按时发放。
所以虽仍有那么多仆役,却个个做事时少了一份劲头。
佘非忍焉头耷脑了好几日,除了采月和香莲,其他那些下人们,见着他时,也少了许多往日的尊重,有时连个正眼都没有。他也算是初尝了人情冷暖。
这日香莲去厨房端了饭菜回来,嘟着脸很不高兴。
没了朱红颜,连着饭菜也差了许多。原本长湖香米、山珍海味虽不说应有尽有,但也常有珍稀的食材,又经精心烹制,如今倒好,米饭里掺了苞米粉,平空糙了许多,荤菜也只有些简单家常的。厨房不再另外给他烧菜,只说老爷就给了那么些家用,不够另外买稀罕菜的。
今日的菜也只两个,一个红烧土豆,一个土豆烧猪肉。酱油、调味料倒是放的足足,因为厨房里的人自己也吃这个。
平素里也就算了,今日饭前,香莲特意叮嘱厨房蒸几个蛋给小公子吃。厨房竟然说没有鸡蛋了。
佘非忍举着筷子看着眼前的菜,是他要吃蒸蛋的,可是没有见着,他只能问香莲:“蒸蛋呢?”
香莲忍了忍,终是没忍住,气鼓鼓地说道:“厨房说没了。”
“一个也没了?”
“谁知道。”
他已经吃了好些日这样的粗茶淡饭,竟然想吃个蒸蛋都没有。他气得啪地一扔筷子:“走,我们去厨房。”
“是。”
香莲正觉着厨房狗眼看人低,急需有人撑腰,想也不想,跟着小公子去了。
厨房里正在收拾,隔屋还有几个仆人在吃饭。佘非忍一进去便翻箱倒柜,呯呯乓乓,还故意踢上一脚,生怕别人听不到。惹得仆人们纷纷侧目。
管厨房的张嬷嬷闻声过来。张嬷嬷也虽算不得膀大腰圆,但也生得壮实,看样子便知道是吃饭多、力气大的女人,一开口嗓门也大得很:“小公子,你不要乱翻啊。”
若是朱红颜在世,她敢这么对他说话?
正巧佘非忍站在凳子上往柜子里瞧,在里边的角落发现了几只鸡蛋,顿时火冒三丈,拉出鸡蛋就往地上砸:“你说没鸡蛋?这是什么?叫你藏!”
那几只鸡蛋是张嬷嬷藏着那儿,每日在袖笼里揣上一两只回家。她已将这些当成了她的,此时见他将它们砸得七零八落,蛋清、蛋黄铺了一地,一滩滩的黄黄白白,像是打碎了心头肉一般,令她又难堪又心疼。
她压低声音辩道:“这鸡蛋放得时间长了,不好吃了。”
“早些怎么不吃?我已经多少日没见着蛋味,你却放在这儿等着变坏?你怎么管的厨房,是不是要等我禀报了父亲将你辞掉?”
佘非忍伶牙俐齿,更是搬出了佘景纯,张嬷嬷不敢再说话,只得低头认错:“是。我明日买些新鲜的鸡蛋,给小公子蒸上。”
这还差不多。
佘非忍跳下凳子,气咻咻地离开了。
身后,张嬷嬷也是一脸气恼。
后面的日子,每餐能多些鸡蛋或新鲜菜,虽比不上以往,好歹也跟仆人们吃的区别了开来。
佘非忍便觉得,人就是贱,非得踩到脸子上去,才肯好好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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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红颜没了后,佘景纯依然一心扑在朝廷事务上,连着朱青颜那边也去的少了。毕竟去了就会想起朱红颜,心里多少有些愧疚。
曾经提过的要纳朱青颜为妾,也不提起了。
可是时光易逝,美人易老,这一点朱青颜清楚得很。她已经花了许多时间与精力为入佘宅铺路,姐姐既是阻碍,也是桥梁,没了姐姐,一旦佘景纯对她情冷意淡,那就是百头牛也牵不回来。
某一日,佘景纯事务结束,出了皇城的办公处。皇城前面是长安大街,走来走去的都是朝廷大臣、大臣的随从,或是巡逻兵士。
因此,一身粉色裙裾、美艳动人的朱青颜站在街头时,他一眼便看到了。
来往的人都看到了,好奇的目光纷纷在她身上打转,恨不得挖块美人香肉回去,香喷喷地煮了吃。朱青颜却不为这些豺狼般的目光所动,面朝皇城门站着,一双清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佘景纯,眼里却没了往日的楚楚可怜。
佘景纯背上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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