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骝果然在她那里,他在白日梦中见着的,倒也不完全是假的。佘非忍站在屋门口,看着朱青颜离去的背影,心里生起很多不甘。
偏偏他去后花园玩耍时,却又遇上了她。
她已换了常服,正骑着果骝在花园里来回溜达。长长的腿屈屈地踩在脚蹬上,总觉着不得舒展,又没个个子高大的男人陪在旁边,她的背影便显得有些孤单,落出一丝头重脚轻的不合适来。
佘非忍也未打招呼,只站在一旁看果骝。他已一年多未见着它了,除了在白日梦里。
朱青颜斜眼瞥他,一脸微笑:“非忍,你眼光不错,果骝性子温顺,我让它往东便往东,让它往西便往西。我喜欢骑马,可是高头大马总让我头晕目眩。现在倒好,骑着安稳得很。你想骑吗?你想骑,姨母就让你骑一会儿。你跟我请个安就好。”
佘非忍回了一句:“这马原本就是我的。”
“咦?夫君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这匹矮马就是我朱青颜的,谁也夺不走。”
佘非忍不客气地说道:“它是我母亲带我一起去马市买回来的,怎么就成你的了?”
“谁去买的就是谁的?我们家吃的、穿的、用的,都是让下人去买,难不成这些东西是他们的?”
“果骝是我母亲用私房钱买的。”
“姐姐的私房钱哪来的,还不是佘家的?既是佘家的,那自然是夫君说了算,他说是谁的,那就是谁的。不信,你去问问你父亲,这果骝,到底是谁的?”
她明明知道他不敢去问父亲,若是敢问,一年前就去问了。
他有些生气:“你......”
香莲碰碰他的肩,暗示他不要再说下去,免得说出更不中听的话。如今佘家的主母是朱青颜,跟她对着干,没有好处。
佘非忍如今年岁也大了些,不像前年时不知收敛,只得恨恨得地止了口,在心里闷哼一声。小人得志,说是便是她这副嘴脸。
若是果骝能让她摔一跤就好了。
他盯着果骝,它一双圆圆的、水汪汪的大眼温情脉脉地望过来,似对他这个旧主仍有旧情。
“驾!”
朱青颜拍拍它的屁股,可它仍是望着佘非忍,不忍离去。
才夸它温顺听话,这会儿便让她在外甥面前出丑了?朱青颜脸上挂不住,忍不住重重一抽马臀:“你走不......啊!”
从来都很温顺的果骝突然撅了蹄子,一撅半尺高,朱青颜不曾提防,尖叫一声从马背栽下来,跌了个狗啃屎。
还好马背不高,后花园的泥地上又长了许多软绵绵的青草,她只是蹭了个满脸泥灰草浆,发髻散乱。饶是如此,模样也甚是狼狈。
“哈哈!”
佘非忍终是不能忍住,捧着肚子大笑,连香莲也忍不住笑出声,虽然忙捂住嘴,那笑却是被朱青颜听了个清清楚楚。
佘家小公子嘲笑也就罢了,一个下人,也敢嘲笑当家主母?
朱青颜气恨地在素梅的搀扶下站起身来,狠狠剜了一眼香莲:“好啊香莲,竟敢耻笑主母,佘家不要你了,你另寻高枝去吧。”
佘非忍吃了一惊,这是他的婢女,哪轮得到她朱青颜来赶?他当即伸手挡在香莲跟前,大声喝止:“不许!”
朱青颜冷笑一声:“我是当家主母,这点主都做不了?赶了!”
“不许!”
“佘非忍我告诉你,如今当家作主的是我朱青颜,不是朱红颜!”事已至此,她也懒得跟他周旋,“就算是你,若是不听话,照样上家法,别以为我会手下留情!”
她怒睁的眼里闪过狠绝,手里的马鞭狠狠地戳到他脸上。
佘非忍吃了痛,不禁后退一步,一脚踩在香莲脚上。香莲虽是壮实,仍被踩得倒抽一口冷气。她已看明白,眼前的新主母朱青颜已不是当年势弱的朱二小姐,而朱二小姐与佘小公子的旧怨,她清楚得很。即便新主母不赶自己,往后在佘家的日子怕也难过得很。
眼下,也只能弃小公子而去了。
不弃也得弃。
香莲抹抹眼角渗出的泪,劝慰道:“小公子,我走了。往后你好好听主母的话,照顾好自己。”
沉重的脚步声慢慢远去,她就这样,扔下佘非忍,离开了佘家。
佘非忍不些不信,怎么连从小服侍他的香莲也离他而去?他转身楞楞地看了许久,再不见她回来,才意识到香莲是真的走了。
无尽的孤单从心底升起,他似站在一片黑暗空旷的荒野,在这荒野中,只有他一个人。身后的黑暗里,是以一人之力驱走他母亲和贴身婢女的姨母朱青颜。
香莲走了,采月在她之前也走了。
往后,佘家没有人护着他了。
他才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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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山。
冬去春来,胡不宜也一岁多了。
她有一只虎头帽,是山下的嬷嬷送的。虽说山上暖和,平日里不大用得到。宣六遥就扔在她手边,让她抓着玩。
她揪着虎头帽,心里痛快。人们常说狐假虎威,我们狐狸用得着借它的威么?如今还不是被我捏在手里尽情揉搓?再啃上两口,虽然也什么好吃的,反倒是吸了不少口水。
不过,它就是在我手心里,任我揉成圆的,还是扁的。嘿嘿。
再随手一扔,它在空中划出一道花色的弧线,咻地落到了门外。
看我的手劲!
再看看宣六遥,他又在打盹了。正好可以溜出去捉鸟了,现在,她已经解开了双腿的封印,可以直立行走了,虽然有些摇摇摆摆。
不过还是先爬出去,免得站得太高,引起他的注意。
春季的灵清观,鸟儿反而没有冬日的多了,因为它们都飞到了灵山的各处。山里树多,虫子也多。
胡不宜站在院里抬头四处张望,没有一只鸟落入灵清观的结界。
她看看井台。
井台没有盖子。宣六遥似乎没有吸取上次的教训,井口仍是大剌剌地敞开着,也不怕里面又钻出怪物,把她捉了进去。
胡不宜正瞧着,井口上冒起一朵白色的云朵。
先是白的,然后,慢慢地,变成了紫色,接着,橙、黄、青、蓝,依次上场,连云朵的形状,也在慢慢变化。似鸟、似犬,又似变成了宣六遥的模样,站在井口上,缓缓地一甩袖子,抬着手招来摇去,若不是颜色失了真,动作又慢慢吞吞,几乎让她以为宣六遥从井里爬了出来。
她回头望望,真正的宣六遥在屋子里头,头一点一点地在梦里认真读圣贤书呢。
这井里的怪物,摆明了是想将她骗过去,好将她一把抓住,拖进井里,成为它的盘中餐。
这点小把戏,能骗得过原本就是狐狸的她么?
嘁。
不过,这井里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她上次明明见着是一条蜥蜴,宣六遥怎么说它是龙呢?她在仙界灵台山的时候,见过有龙在天上蜿蜿蜒蜒地飞过,但还未亲眼见过在地上的龙呢。
胡不宜终究好奇心战胜了理智,摇摇摆摆地走过去。她已经比井台高了,井沿在她的胸口处,她把头往里一伸,正好与井口的一双眼睛对上。
那双眼睛,凸如铜铃,目光灼灼。
眼睛下边,是又长又宽的鼻子,皮肤颗粒粗糙,鼻子两边,还长了两根胡须,又长又软,飘在空中真像两根面条。
这就是龙吗?
像一头躲在井里的牛,也算不得可怕,虽然丑了点。宣六遥常常哄她吃龙须面,看来那面也是从它脸上割下来的。不知道未煮过的龙须是什么味道。
胡不宜扯过一根胡须放到嘴里嚼了嚼,她已经长牙了。
很筋道,富有弹性,就是有些韧,嚼不断。
她又用劲嚼了一下......
“嗷--”
突然这条井里的龙张开血盆大口,一声咆哮,天地顿时变色,白昼尽收,黑夜毫无征兆地降临。一大片乌云腾空出现在灵清观上头,哗地一声,大雨倾盆而下,将胡不宜浇了个透湿。连带着一道煞白的闪电劈过,将夜幕唰地挑开。
也只下了一会,只是将她从里到外地浇透个两遍而已。
她咬着龙须发呆,不知为何突然眼前漆黑一片,身上又哗啦啦地满是清水,还未想清楚,已是黑夜尽收,白昼又回,阳光金灿灿地洒在院子里。
宣六遥从屋里窜出来,在龙须被咬断之前将它从她的嘴里夺了回来。他看着满是牙印的龙须,批评道:“胡不宜,这是你能吃的吗?”
是啊,这是她能吃的吗?小可越发委屈:“呜---”
它呜呜咽咽,明明是条能呼风唤雨的龙,此时被一个啥也不是的小女娃欺负了,却只能委委屈屈,眼泪横流......何况,它还那么喜欢她,常常趁她不注意时偷看她咧。
宣六遥拎起全身湿透的胡不宜回屋,恨铁不成钢:“胡不宜,非得逼我把你拴起来么?”
“吐!”
一大滴口水落在地板上,算是她的回应。
胡不宜如今越长越好看,白嫩的圆嘟脸上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清澈透亮,煞是可人。她此时正趴在地板上贼溜溜地看着宣六遥,他实在不忍心真的把她拴起来。
他只能苦口婆心:“胡不宜,你乖一些,不要老是打断我修行。若是我修行不够,我便不能达济天下、普渡众生。若是不能达济天下,普渡众生,我便不能......”
“吐!”胡不宜不屑地又送他一脸口水。
打瞌睡也叫修行,那她岂不是每日都在修行?还达什么天下、普什么众生,啊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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