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穿得很华丽,长裙曳地,色泽光润,大袖翩翩,贵气十足,饰带一层叠一层,只是发髻上珠玉步摇晃得幅度有些大,破坏了些许雍容华贵的气度。与他的母亲朱红颜相比,总觉着缺了许多稳重。
她看了一圈,似乎对屋内的凌乱很是满意。
“非凡,如今可后悔当初不曾对姨母好一些?”轻轻快快的语调,藏不住的得意。
佘非忍心里恨恨,只是眼下孤立无援,只得收了性子垂目顺耳:“姨母好。”
总算是向她低了头。
朱青颜却不甚满意:“还叫姨母呢?该改口叫母亲了。”
“姨母说的是。”佘非忍说完,默然无声。
终是未等到那声“母亲”,朱青颜看看瘦得下巴尖尖的他,略有些无趣:“往后,你每日起来第一件事,要到我屋里跟我请安。以前姐姐娇纵你,礼数都疏懒了,我和你父亲商量好了,从今往后对你从严教诲。你若觉得苦,大可去你父亲面前告状,且看他如何教导你。”
“是。”
佘非忍乖顺地答应了,也未带上“母亲”两个字,总带了些敷衍。
不过朱青颜已经觉着有了成效,往日嚣张的他竟没有发脾气或顶嘴,甚至还跟她请了安,可见他已开始服软。
她身上带着家法。原本想着,若是他再顶嘴,就狠狠教训他,而且,让他的贴身仆人阿柴打。既损了他的面子,又不怕阿柴手软。
今日未用上家法,难免有些不太甘心。
不过不要紧,往后,整治他的日子长着呢。她笑眯眯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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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佘非忍起床洗漱,吃了简单的早饭后,依着昨日的应诺去朱青颜处请安。
朱青颜住的是朱红颜原先的屋子。佘非忍轻车熟路地走进去。进了屋,他略略楞怔了一下。屋内的陈设与原先已有不同。
母亲在的时候,屋里色浅,用料虽考究却不繁杂,清淡温雅。现如今,床换成了深红雕花大床,床围上镂刻的百鸟千兽栩栩如生,也不怕夜里扰了清梦,泛着光泽的床幔拖下来,半掩了帐内的红绸绿被。
橱柜显然也是换了新的,更宽更高,橱门上扬头高歌的长腿仙鹤栩栩如生,鹤嘴里叼着一颗闪闪的浑圆珠子,似乎在发着光。佘非忍心里微微一动,心里似有某处久远的记忆被牵扯了一下。
只是不待他想清楚是什么,坐在梳妆台前的朱青颜垂着眼,不冷不热地开了口:“是不是发现屋子里的模样都变了?”
“是。”
“你看看,自从我进了门,到现在有多少日子了,你竟是第一次来跟我请安。此刻什么时辰了?”
替她梳头的素梅回道:“卯时末。”
“哼,卯时末。非忍,你的日子过得这般疏懒,我跟你母亲小时跟长辈请安,寅时便起,卯时一到,准时等候在床前,端水送饭,亲自侍候。明日起,你也如此。”
“是。”佘非忍忍了忍,应了。
“今日迟了,理当受罚。为了让你长些记性,免得不当回事。素梅,家法呢?今日责三下。往后若迟了,再加。”
佘非忍从未听母亲说过她们小时有请安一事,也不知是真是假。如今却是死无对证,朱青颜说什么就是什么。就连请安的时辰,也是今日里才定的,他却要受罚。
竹条重重地抽在背上,疼痛猝不及防,他忍不住叫了一声,眼泪唰地涌上眼眶。泪眼模糊中瞥见镜中朱青颜得意的斜睨,巨大的屈辱感黑沉沉地压上心头,他咬住嘴唇,生生受了第二、第三下抽打。
素梅是朱青颜从朱家带来,很早时也服侍过朱红颜,对佘非忍多少留了些情意,听着他的痛呼,再下手便轻了些。
朱青颜不太满意,有些责怪地瞪了一眼素梅:“去和阿柴说一声,今日中午小公子不吃饭了。”
“是。”
素梅应了,默默地跟在佘非忍身后。
他一向娇生惯养、养尊处优,还从未受到如此责打,此时背上火辣辣地疼。朱青颜成了佘家的新主母,他也知道日子没有以前好过,却不曾想她竟正大光明地打他了。
已经没有人护着他了。
佘景纯一向早出晚归,他曾在门口等候过,可佘景纯看都不看他就急匆匆地走过去了,仿佛他的心思里从来没有他这个儿子。
所以他也不指望父亲会护他。
他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只觉着忍得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进了自己的屋,他终于抬起胳膊,用衣袖狠狠地抹了一下脸。
身后是素梅在跟阿柴交待中午他不吃饭的事情。
不是他不吃饭,是朱青颜不让他吃饭。
他不吃饭,阿柴是要吃饭的。午时未到,他便不见了人影,想必往厨房去了。
佘非忍坐在门槛上,望着天上的白云,白云慢慢幻化成肥美的蹄髈、鲜嫩的羊羔......一只圆圆身子的布谷鸟。
布谷真是一只鸟儿,它停留在他诡异的目光里,直至一头栽下,落在不远处的小径上。
鸟儿也可以充饥。
他走出去捡起布谷鸟,一根根拔掉它的羽毛。如今没有香莲管他,厨房的人也不会替他烹调,也只能生吃了。他原本便觉着生吃味道更好。
一口咬下去,鲜甜的鸟血溢满整个口腔,慢慢流下喉咙。鲜嫩的血肉裹着脆硬的骨架在齿间变得稀碎,满口生香。
世间美味,不过如此。
“啊--”
不远处突然有人在尖叫,接着又是一声响亮的哐当。
佘非忍原本闭着眼沉浸在鲜美之中,听着惊叫,他立刻睁开眼睛。半条细小的鸟腿尚露在他的嘴外。
“啊--”又是一声尖叫,听着声音还不是同一个人。
他循声望去。路径那头有两个婢女掩着嘴,一脸惊慌地望着他。他有些奇怪,她们在惊慌什么?
风里飘来一阵香气。
她们脚下一摊碎白瓷,瓷片旁酱红的一堆,不正是他想念的蹄髈么?
不过它们已经掉地上,沾了泥。
沾了泥的蹄髈也是蹄髈,她们还吃么?他起身走过去打算问一下,若是她们不要他就捡走了。
两个婢女腿乱脚慌地后退两步,继而转身踉踉跄跄地走开了。
蹄髈果然沾了泥尘,不过不打紧,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再说,用水冲一下便好。他已经好些日子没吃过好肉了,也不去管什么面子。他知道若不是弄脏了,这也轮不到他。
他捧起蹄髈一溜烟回了屋,取了水简单地冲了下沾灰的地方,狼吞虎咽地用嘴撕扯起来,那肉皮也是炖得酥烂,他啃得心满意足。
等吃完,一摊手,才发现手心里浓酱混着鲜血。
血?
他又抹了一下嘴,果然有血。
怎么会有血?他舔舔嘴唇,并不觉着哪儿疼。
哦,他想起来了,是布谷鸟的血,想必嚼的时候溢出了嘴外。一定是当时模样有些可怕,那两个婢女才吓成这样。不过,他觉着生鸟的滋味可真不错,都能感觉到它的血混入了自己的血液,正在身体里汨汨地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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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无事,他也吃撑了,蜷在床上安安静静地睡了半日。日子就是这样混沌,不知做什么,也不知将来做什么,过一日算一日,躺一时算一时。
直至天黑,阿柴也未回屋。
可是他是仆人,跑腿打水、取饭这些杂事是他的职责,佘非忍未忘了这一点,即便新主母换了朱青颜,他仍是佘家的小公子。
吃得多、饿得快,他又饥肠辘辘了。
他起身去找阿柴。
不承想刚进厨房,张嬷嬷气势磅礴地挡在他面前:“小公子,你来做什么?夫人吩咐你不可以进厨房。”
这是佘宅,他佘小公子不能进?
他诧然,抬头问道:“为何?”
“夫人这么吩咐的。”
张嬷嬷咬定这个原由,就是拦着他不让进。她早就想整治他了,正好新主母这么说了,她能不好好听从么?
佘非忍不信邪,挥手去拨张嬷嬷。他的个子比她矮,一挥手正好碰到了她肥厚的臀。她非但纹丝不动,还瞪大眼扯起嗓门:“小公子,男女授亲不亲,你这动手动脚的成何体统?”
她不是有什么毛病吧?
他抬头莫名其妙着看她。
厨房里响起几声窃笑。张嬷嬷不以为耻,反更加得意了,一手拎起他的臂膀就往外推。
“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我要找阿柴!”佘非忍一边挣扎一边叫。
“你别嚷嚷,夫人说若是你在厨房生事,就把你送到她处,家法侍候。”张嬷嬷粗声粗气、理直气壮。
反倒佘非忍的声音软了下来,他忍不住眼泪汪汪:“可是我找阿柴。”
厨房里有个厨娘看不过去,冲着里头的偏屋喊了一声:“阿柴,阿柴,小公子找你!”
“找我做什么?我已经跟夫人说了,不侍候小公子了!太吓人了。”里头传出来阿柴的一声回复。
张嬷嬷把佘非忍往外推得更起劲了:“小公子,你听见了么?阿柴不侍候你了。”
“那我晚饭怎么办?又不让我进厨房。”佘非忍争辩着。
“夫人就是这么吩咐的,我只管执行夫人的命令。其他的我不知道!快别耽误我们做事了。”
张嬷嬷也不耐烦了,干脆一把拎起他,像拎小鸡的似将他扔到了院子里。返身在厨房门口叉着腰喝斥:“夫人说了,若是你吵闹,我们即便打了你,她也不会追究。你若想不挨打,就赶紧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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