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了几个弯,穿过几条巷子,俩人站到了香炉观前。
破败的院子在月色下显得阴森极了,荒草、枯枝,影影绰绰的香炉和屋里的塑像,都似在黑暗中默默地盯视着他俩。
阿七又打了个寒颤:“怎么这么荒凉?小公子你可是走错路了?”
“是这里,没错。里头的塑像就是我梦到的仙人,他会保佑我们佘家。你去拜一拜,拜完了替我从那个香炉里头把簪子取出来,还给我母亲去。”
“哦。”阿七探头望了几下,大约是信了佘非忍的鬼话,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脚下不时发出枯枝被踩裂的声音。
一阵阴风无声无息地吹过,阿七停住脚步,犹犹豫豫地想要转身回去。佘非忍在院门口看着他:“快点,来了不拜,神仙会生气。”
阿七不知自己为什么要信一个小孩子的话,但他是自家小公子,也读过两年书。读过书的人,说出来的话总归要可信些。
他没敢进屋,只在门口匆匆磕了个头。
“蛇爷爷,给你送夜宵来啦!”佘非忍突然一声清吼,于静寂中生起几分诡异之感。
阿七尚未起身,又叮地打了个寒颤,心想这神仙为何是一条老蛇,却见眼前闪过一道白光,接着迎面袭来一股热到发麻的腥气,铺天盖地的赤红带着无数根雪白的锥子一下子将他兜头罩住,随即无数岩浆似的东西泼了全身,将他紧紧裹住。他满眼都是红与黑,身上分不清是热还是痛,更可怕的是,他身不由己地往岩浆深处滑去。
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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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时天已蒙蒙亮,他摸摸索索地起床,拿起枕边的金簪惋惜地咂咂嘴,若不是看那三个婢女可怜,他才不想把它还给朱青颜呢。
算了,先交差了吧。
朱青颜尚未起床,让佘非忍在屋外等了好半个时辰才让他进了去。她坐在床上吃早饭,瞄了瞄他手里的簪子:“放那边吧。”
“是,母亲。”佘非忍毕恭毕敬地将金簪放回梳妆台,“那孩儿先走了。”
“等一下。”朱青颜淡淡地说道。
“母亲有何吩咐?”
“你偷我的簪子,连累青嬷嬷她们受罚,还差点被赶出去,你身为佘家的长公子,将来是要做家主的人,岂能糊里糊涂、是非不分?”
佘非忍心下一紧,心想这女人果然不肯善罢甘休:“是,母亲,我知错了。孩儿再也不敢。”
“我说过,只要交出簪子,此事一笔勾销。偷簪子的事我本不打算追究,但你不一样。你犯了错而不罚,便是我这个主母管而不教,你没有一点教训,将来就不长记性,等哪一天因为某件事你被捉进牢甚至砍了头,你父亲是会来责怪我的。我不希望会有那么一天,我觉着,还是要对你有所责罚。你说呢?”
朱青颜一边吃着早饭一边平静地说着,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佘非忍暗暗咬了咬牙:“是,孩儿随母亲处置。”
“青嬷嬷,你把桃红和柳绿叫来。”
“是。”
桃红和柳绿是昨日一起受了嫌疑的那两个婢女,不多时,俩人随着青嬷嬷一起进了屋,垂首站着。
朱青颜将吃完的碗筷由青嬷嬷收走,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才开口说道:“金簪呢,小公子已交出来了。不过,小公子这毛病也给你们带了麻烦,说不定往后还会给你们带更大的麻烦。家法呢,肯定要上的。上多少,多重,你们仨个说了算。今日我就把家法交给你们上,出气也好,教训也好,或是给旁人一个警诫也好,你们看着办。”
桃红、柳绿和青嬷嬷面面相觑。
“怎么?不忍心责罚小公子?那算了,往后若再丢了东西,到时你们就担下这个责吧,别再哭哭啼啼求我放过了。”
“主母,我来,我来!”
柳绿率先跳了出来,要了竹鞭,闭着眼直往佘非忍身上抽。
佘非忍起初是面朝她站的,不承想她连身都未让他转,竹鞭已经啪地抽到他脸上,他赶紧举起手肘挡住头脸,转了身把背对着柳绿。
竹鞭毫无章法,好几下都抽在他护着头的手背上,那种火辣的疼,比隔着衣服更凌厉。
鞭风咻咻,打在皮肉上清脆有声。
柳绿起初还有些惊怕,打着打着便兴奋起来。大约她从未如此欺负过别人,更未欺负过没有还手之力的小主人,如今得了主母的暗许,竟是要把这辈子欺负人的力气都要用完似的,也不知抽了多少下,直把佘非忍打得抱着头趴倒在地上,才气喘吁吁地将竹鞭交给桃红,临了还踢上一脚斥道:“谁让你偷东西!害得我们差点被赶走!”
或许这句话让她们仨个起了同仇敌忾之心,抽起鞭子谁也没有手软。也不知是谁又踢了一脚,把他踢得翻了过来。
透过手肘之间,佘非忍只看到竹鞭密如风影,层层叠叠的疼痛蔓延得已分辨不出痛在何处,有人重重地踢了他的手臂,手臂一歪,随即眼前一花,额头被重重地抽过,疼得泪花四溅。
他可怜了她们,可她们又何曾可怜了他?
这些人,是不值得可怜的。佘非忍的脑海里不停地闪现这些念头,这些贱人,跟肮脏的猪猡一样,是要被杀掉的!
“行了。”朱青颜的声音从远远的地方飘来,“你们下手也太重了,把小公子打成什么样了?打伤了你们侍候?......下去吧。”
周遭安静下来,只听到粗重的喘息声。
那喘息声,是自己的。
良久,他动了动身子,还好,都能动,只是每一寸肌肤都是溢着火焰的疼痛。
青嬷嬷把他拉了起来,他看到地上散落了许多棉絮,他心想她的屋里为什么会丢这么多棉絮?
低头看,自己的棉衣破破烂烂,好些地方已经裂了开来,挂着泛了黄的絮块。喔,原来地上的那些,原本是衣裳里的。她们打得可真够卖力的。
朱青颜蹙着眉看他,啧啧叹道:“这俩丫头,还有你青嬷嬷,下手没点轻重,小公子脸上都有红印了,还怎么见人?快给小公子涂点药。”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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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笞不过是皮肉之苦,虽涂了药,朱青颜并未免了他的活。他每日忍着痛去喂马,打扫马厩。过了几日,渐渐褪去了疼痛。他在水桶里的倒影中看到,脸上那道红印也差不多消没了。
只管马厩的活。因为朱青颜说“看他可怜”,免了他去替她洗脚捏脚,实则她也有些怕了,怕他又钻什么空子给她下药或是惹出别的事。
他也乐得如此。
这些马是不会打他的,更不会翻脸不认人,它们只会温柔地注视他。
可这一日,朱青颜又把他叫了过去。
“阿七呢?”
他们终于发现阿七不见了。
佘非忍依久装糊涂:“孩儿不知。”
“他们说那日晚上只你回来了。他人呢?”
“他跟孩儿一起回来的,进门时我走在前头,没有管他。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佘非忍低眉顺目地说道。
朱青颜盯着他,她约摸了解他了,他越显得恭顺,多半肚子里藏着坏水。问起阿七,他连惊讶都不曾惊讶,只知推托,可见其实他心里有数。
她一口一口地喝茶,佘非忍在她面前垂着头,站得笔直。
良久,
“上次你们去了什么地方?”
“香炉观。”
“道观?”
“是。”
朱青颜又低了头喝茶,一口又一口。
又是良久,
“明日我跟你去看一下。”
“哎?”
“你不是说,你梦到的那个仙人要保佑佘家尚未出生的小公子么?或许是仙人怪罪我没有亲自拜他而迁怒于阿七吧。明日你带我去再拜一下。”
“是,母亲。”
这一晚,佘非忍几乎一整夜未睡好。朱青颜真的会去吗?但她是不会一个人去的。若不是一个人,那就不惊动白蛇了。
若是她一个人跟他进去呢?
大好的机会在眼前。
可朱青颜若是真的被吃了,会不会惹出大事来?可若错过了这次机会,往后再想除去她却是不容易。
总算快天亮时他睡了一觉。等醒来去了朱青颜那儿,她也差不多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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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了一顶两人抬的小轿,青嬷嬷跟着。
一路上默不作声。
到了香炉观的巷口,佘非忍停下来:“母亲,就要到了。”
“哦。”朱青颜却皱了眉头,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我怎么觉着肚子痛......青嬷嬷,你跟小公子进去替我拜一下,我得回去了......快快,回去。”
佘非忍和青嬷嬷傻了眼,看着小轿掉头颠啊颠地走掉,一时觉得乱纷纷。
青嬷嬷前几日才打过他,心里总觉着有些硌应,好在小公子是个小孩子,即便心里有怨气怕也无奈何,她只能拉着脸:“走吧,小公子。”
走就走。
佘非忍转身往里走去,青嬷嬷跟了进来。
到了香炉观,她也是惊讶地嫌弃:“这么荒?”
“是,”他回道,“要么嬷嬷,我们把这里清理一下,让仙人也好住得舒服些?”
青嬷嬷皱着眉沉默片刻:“赶紧拜完回去吧,主母也不知怎样了。”
“好。”
佘非忍站在院门口,看着青嬷嬷挎着竹篮走过院子,跨进屋子,门框遮住了她的半边身子,她低着头从竹篮里拿出黄纸、香烛、猪头肉、酒......
随即一道白光闪过,青嬷嬷在白光之中没了身影。
唉,又死一个。
佘非忍叹一口气,发愁地想,这次回去怎么交待哦?还有桃红和柳绿,不知还能将她俩骗过来么?怕是不能了,她们必定怕得要死。
他长吁短叹了一会,余光中看到巷子口有人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便赶紧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才出巷子,那张望的人却一把揪住他的肩头:“跟你一起进去的那人呢?”
哎?
他抬头一看,揪他的人穿着青蓝色捕快衣裳,斜挎腰刀,他的身后,还有十数个同样衣裳的捕快,胸前的“捕”字触目惊心。而在这些人里头,有一个人的衣袍颜色与他们不一样,也没有“捕”字,却让他更加心惊肉跳。
因为那人正是八扇门总捕头——铁星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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