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星蓝微眯着眼,如狼似豺的灰蓝眼眸意味深长而又笃定地盯着他。
“什,什么一起进去的人?”佘非忍再次装傻。
“进去两个人,出来一个人,佘小公子,那人被你吃掉了?”捕快不客气地斥道。
“我不知道。”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捕快一把将他拎起转了个身,推着他身不由己地往里走去。
怎么这么倒霉,偏偏被他们盯上了呢?佘非忍心里嘀咕着,却听捕快在头顶上喝斥:“你家主母早就疑心你使坏,说一会出来说不准又只剩你一人,果然如此。你小小年纪诡计多端又心狠手辣,看样子,上次说是猴子咬死的那个,说不准还真是你干的!”
原来朱青颜跟着他来又临阵脱逃,原是早勾搭好了八扇门,就等着他往套子里钻呢!
佘非忍气得眼冒绿光,可又无可奈何。他原本打算直接走过香炉观门口,没想到一堆发了黑的破砖烂瓦拦在同样发了黑的石板路上,竟是无路可走。
而身后跟着的捕快们早就一脚踢开香炉观的院门往里搜去了。
不一会几声惊叫响起,那几个捕快跌跌撞撞地从里头逃了出来:“蛇!好大的蛇!”
铁星蓝很不满地斥道:“多大的蛇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了?”
“非常,非常大,躺在地上,肚子有一段这么长、这么粗,像是刚吃过了一个人。”他们面无人色,磕磕巴巴地指手划脚,“大约是刚吃了人走不动道,若不然我们几个说不定也逃不出来了。”
他们的手臂圈出了一个很大的圆。
佘非忍一惊:走不动道?
铁星蓝的脸色亦变了一变,迅即更厉声喝道:“既然走不动道,我们还怕什么?一起进!把它肚子剖了,说不准还能把人救出来!”
“等一下!”佘非忍想也未想,冲到铁星蓝跟前,仰脸大声说道,“这里是仙观,里头的蛇也是仙蛇,你们不能杀它!”
“仙蛇?”铁星蓝盯着他,半晌,弯下腰低声问道,“佘小公子,莫不是你跟它勾结,引了人来给它吃?”
佘非忍被说中心事,微微缩了一缩,嘴硬道:“铁总捕头,我是人,它是蛇,如何勾结......”
话是这么说着,脸却红了起来。
铁星蓝扯了扯嘴角,越发地温言细语:“行了,我知道你在佘家不容易,但也不能跟妖物勾结,到头来惹祸上身。你往后躲躲,此事与你无关。你若再吵闹......”
他有意无意地抹了抹佘非忍的肩膀,继续说道:“前几桩命案一起算到你头上。”
话说得很轻,份量却是极重。
佘非忍只觉肩头被他这么一抹,整个身子石化了一般。他眼睁睁看着铁星蓝直起身,带着众捕快穿过他的身边,腰刀抽出时轻微的叮当声刺痛着他。
可他没有办法,他只是一个稚童,能拦得住这些凶神恶煞的八扇门捕快吗?
自然是不能的。
他无措地站在原地,却听背后一声巨响,混着众人的一声惊呼,他飞快地转身抬头望去,正看到白蛇张着一双细窄的三角翼翅,带着又长又粗的身子直直地冲上云际,很快,隐没在云层之间。
他冲进香炉观,只见屋顶上破了一个好大的洞,捕快们站在破洞下,仰望着天空发呆。
白蛇逃走了,他也把心放下了,只是闻到一股血腥气,那血腥气里似乎有种熟悉的气息,引着他忍不住往人群里走。
屋里的地面上,有一滩鲜血。
想来仍是有人伤了白蛇。
许久,那些捕快们才回过神来,默然地看向铁星蓝。铁星蓝紧紧握着刀柄,脸上有一种如在做梦的恍惚,他摸了摸腰间的缚妖链,他原本想着先把蛇肚里的人救出来再用它,眼下,人未救出,蛇也跑了。
谁能想到蛇会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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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未捉到,只能捉佘非忍了。
又一次,那缚妖链缠到了他的手腕上。
铁星蓝并未将他带到八扇门,却是牵着他去了皇宫的南大宫,那里是众官员上差的地方。与圣上住的内宫只一墙之隔。
南大宫里有一个钦天司,钦天司里有一个国师,名唤宣六遥——以前是平阳。
平阳死后,圣上宣五尧并非将八扇门交给宣六遥,但铁星蓝的脚还是习惯性地往这边来了。八扇门遇事不决问铁星蓝,铁星蓝遇事不决问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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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天司有个专门的小院子,院子中央隔出一块空地,空地上堆着一座假山。
假山做得却不假,中间用石头堆实,石头再覆上泥土,泥土种上矮小的盆景花草。在假山的顶上还有一注清泉汨汨流下,晴日微见水气,烟雨天更是烟雾缭绕,象极了一座真真正正的山,只是小了些而已。
这是平阳在的时候造起,处处见山林。
假山间四季有花开,此时一棵树上正挂着粒粒蜡黄的花苞。
铁星蓝牵着佘非忍来时,宣六遥正站在假山前赏花,胡不宜在白鹿和阿九的陪伴下挖泥坑玩水。傅飞燕不喜欢她的孤女出身,他就将她带在了身边。住在国师府,上差时在钦天司。
宣六遥的视线落在佘非忍腕上的铁链,他有些疑惑,难不成佘家又出咬人命案了?
进了会客的屋子,铁星蓝将事情前后经过讲了一遍,从昨日朱青颜前来报案,讲述家丁阿柴、阿七跟佘非忍出去后便再也没回来,他带着八扇门的捕快今日一路跟着佘非忍几人,亲眼见着他和一个嬷嬷进巷子后又独自一人出来,又见香炉观里的一条蛇腹里有一个人的形状,围捕之时那大白蛇却飞走了。
他很是苦恼:“若说这些人命与佘小公子无关,却又太凑巧,若说有关,他一个稚童,难不成真有些邪术?”
大白蛇?
宣六遥想起了他在皇宫后花园处遇到的白蟒。吃人,和佘非忍有关,多半是它了。
佘非忍此时正低眉顺眼地站着,颈间尚残留着几道被抽打未褪尽的红印。宣六遥想起在仙界时它仍是灵蛇的模样,它偷了灵狐内丹被他拦住,眼里流转着温顺与狡黠的灵光,随即却耍了心眼逃开,令他又气又不忍下手。
如同此时,即便他猜到佘非忍与白蟒有勾结,也不忍铁星蓝就此将他定了罪。
“铁兄,喝茶。”
宣六遥交待一句,盘坐入定,打开天眼寻找白蟒的踪迹。
眼前出现一个山洞,白蟒正盘在山洞一角,腹背伤口血痂横生,浅红的血渍糊在润白的鳞片上,显出几分让人心疼的惨淡。
再掐指一算,它在京城的正西方。
灵山也在京城的正西方。
或许就是这么巧。
宣六遥睁开眼,身子往椅背上一靠,陷入沉思。
若把自己仅当成大梁朝的皇殿下,他会带着铁星蓝他们捕捉白蟒,正好也报了它掳走宣四年的仇。但是作为一个上仙,灵蛇、灵蛇的儿子,大梁朝的子民,他们都是同等的份量。
哪能简单地杀谁了事?
“皇殿下?”
铁星蓝试探地叫了他一声,他从沉思中回过神:“这样吧,铁兄,我和它先谈谈。”
“啊?”
“你这两日赶些牛羊去灵山,然后在灵山脚下等我......把佘小公子留下。”
“......是。”
铁星蓝虽然迷惑不解,但仍是解开佘非忍腕上的铁链,离开钦天司,准备牛羊去了。高人做事,常人自然看不懂。
平阳国师如此,皇殿下亦如此。
越高深,越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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佘非忍仍低眉顺目地站着,他曾想过要报宣六遥的恩,没想到再遇见时又是这副狼狈模样。眼下莫说报恩,只怕这位皇殿下若是知道了真相,也不会放过自己。
但是他不想让他们知道真相。
他眼里泛起泪花,扑通一声跪在宣六遥跟前:“皇殿下,是我的错,我不曾说实话。今日我看到青嬷嬷被蛇吞了,可是我害怕,就一个人先溜走了。我又打不过它,我只能走了。”
宣六遥不理他。
光线一暗,从屋门口蹦进一个身影。
佘非忍抬头一看,是一个三四岁的小丫头,扎着一对冲天辫,穿得粉嫩喜庆。日光从她背后照进,将她笼了一层金边。
再走近,他看清这小丫头长得粉雕玉琢,大眼睛乌黑溜圆,十分灵动。
她看着他,好奇又若有所思。
看了一会,她扭头扑到宣六遥膝前,指着佘非忍:“宣,打他。”
宣六遥忍俊不禁:“打他做什么?”
“打。”
“不打。”
“打。”
“......不打。”
胡不宜见说服不了宣六遥,自己走到佘非忍跟前。佘非忍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心想打就打吧,反正自己也被打惯了,不想这小丫头扬起手,那巴掌却迟迟未落下,最后只冲他恨恨地跺了跺脚,说了声“打”,便扭头出去了。
佘非忍松了一口气,目送她离开,又扭过头看宣六遥。
却见他在捂着脸笑,也不知为何而笑。
佘非忍忘了刚才自己演到哪了,哦,痛哭流涕、示弱、认个无伤大雅的小错......他挤了挤眼泪,眼眶里却干干的,再流不出半点半滴。
都怪那小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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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六遥自顾自地笑了许久。
想不到灵狐与灵蛇在人间的第一次相遇,正落在他眼里。若不是他使了小法术困住了胡不宜的手掌,此时他俩在世间的仇怨只怕又已结下。
想来这俩人“用真心换真心”怕是不容易。
再看看佘非忍跪在那儿正使着劲地挤眼睛,明明眉清目秀的一张面孔,被挤成了一朵皱巴巴的南瓜花,何苦呢!
哈哈。
他忍不住笑出声,吓了佘非忍一跳。
“行了,起来坐下吧。”
“是。”
佘非忍乖顺地站起身,低着头,夹着手臂,小心地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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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时分,宣六遥把佘非忍带回了国师府。
正是平阳住过的那个国师府,平阳生前不曾想到,自己辛苦置下的产业竟然便宜了六皇子,他都从未将六皇子当过自己人。
府里大多数人已经遣了出去,包括那个对主人阳奉阴违的管家,只留了寥寥几个杂役,他们平素里只住前门处的一排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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