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驾小国师替我看个八字。”
宣六遥松口气:“好说。”
他等着她放开。封玳瑶却看着他,眼里浮着戏谑。
可怜宣六遥也是一代上仙转世,竟连一个比自己大两三岁的女子都推不动,更勿论万一打起来。他只能悻悻然说道:“封三小姐可否先放开我?”
“说了叫我玳瑶。”她眼波流转、含情脉脉。
“好好,玳瑶,你先放开我。”
“好。”封玳瑶在他脸上得意地摸了一把,才松开手站直身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红纸,居高临下地递给他,“你看看,此命如何?”
宣六遥接过,看着这上头的天干地支掐来算去。看出生年,比自己大两岁,想来是想要进宫进秀:“贵命,不过......不可执著,宜韬光养晦。”
“执著了会怎样?”
“于己不利。你把名字写上,我放进去。”
他把红纸递还给封玳瑶,她却不接:“放进去做什么?我是想问问,这个命,配小国师如何?”
啊?
他懵懂地抬眼看她:“我?”
“是。”
“我是修道之人,自己的命看不准。”
封玳瑶一楞,垂眼思索一会,又问道:“那就是能配啰?”
“不能。”
“为何?”
能有什么为何,莫名其妙拿来一个八字说要跟他婚配,他又不是个箩筐,什么女子都能装。若是她封玳瑶自己的生辰,那他就更不想要了。
或许他眼里的抗拒让她读懂了,封玳瑶又弯下腰逼视他:“实话告诉你,小国师,这是本姑娘的生辰,如今已经让你看过了,你自己也说是好命。你准备一下,跟我爹爹去提亲吧。”
“啊?”
“啊什么啊,别以为你是皇殿下就得我求着你,圣上能坐稳皇帝的位子,可少不了我们封家的扶持。梅太后可是三番五次地想让我入宫为后,可惜呀,本姑娘之前已经订了亲,她只好转向四妹,可四妹又不愿。跟我订亲的那小子前段时间得了急病,死翘翘了,梅太后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因为是我不让爹爹上报的。你抓紧点,等梅太后知道我能嫁了,可不得上赶着来要我。”
封玳瑶小嘴吧吧,听得宣六遥云里雾里。
他渐渐回过味来——封家扶持宣五尧,与梅太后交好。
这倒也没什么,做大臣的自然要扶持圣上,只是听着心里总觉着不是太对味。他想起了平阳,想起了先皇宣拾得临终前明明是要他继位,却偏偏被宣五尧夺走,不就是因为这帮大臣睁眼说瞎话的所谓扶持么?
还有他落难赶往灵山时,途中追杀的黑衣人——跟梅紫青站一头的,不能算是好人。
虽然他并不想当皇帝。但,他们的手段不光彩。
“小国师,你说话呀。”封玳瑶见他许久不说话,催促道。
他回过神:“那你入宫为后啊。”
“你,”她有些生气,长眉微蹙,“可我看中你了。”
“我年纪尚小,不想成亲。”
“先定了,本小姐等你两年。”她眯起眼笑。
“胡闹。”
宣六遥并不觉得此事有趣,在他看来,封玳瑶就是一个被宠坏的任性大小姐,好好的皇后不当,却一时头脑发昏前来纠缠他。他伸手将她格开,起了身一本正经地做起事。
封玳瑶被他格得身子歪了一歪,楞在原地,只觉一颗心裹在脸面里,统统摔个粉碎。
她一跺脚,转身就走。
无人挽留。
宣六遥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在门外偷看了许久的小丫头也只是好奇地看看她,却不曾说一句话。封玳瑶想想气不过,返了身站在屋门口气乎乎地说道:“你不应,我便从城墙上跳下去。”
说完,她扭头离了钦天司。
宣六遥呆了片刻,无奈地叹口气,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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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根有士兵把守,封玳瑶却眼皮都不抬一下,直接登上台阶。士兵们看是一个华衣锦履却气势汹汹的大小姐,也未立即用矛挑穿她的身体,但也数根长蜡枪对准了她的胸口:“什么人?下去!”
封玳瑶冷笑一声,毫无惧色地往前走。
“等一下!”宣六遥在城下举着腰牌,仰头大喊,“别伤了她!”
他噔噔噔追上城墙。
封玳瑶已在一处站定,望着远方出神。日光照着,她的脸庞润泽有光,睫毛上似沾了点点金粉,自添几分明媚。
宣六遥离她三尺站定,温言细语地劝她:“封三小姐,你将来有大好的前程和滔天的富贵,可千万别想不开。”
封玳瑶看都不看他一眼,只轻轻一抿唇,在嘴角泛起一丝讥笑。
宣六遥想要走近她,却又怕她突然往城垛上爬,以他的力气只怕是抱不住她的。想了想,他继续劝说:“成亲需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如何你我私下应承?你先下来,待我回去商议了再说。”
“好。”封玳瑶爽快应一声,却仍望着远方。
倒像是在看风景的样子。
宣六遥也往城墙外望去。
城下一马平川,大块大块的浓绿青碧处处相宜,在这连绵的青碧中,又嵌着粉红浅紫,露出几分温温柔柔。一条泛着光的河流曲曲弯弯,由远及近,蜿蜒绕过城下。不知不觉,已是春来。
两人静默地站了许久。终于,封玳瑶看腻了,转身走过来:“走吧。”
“走。”
宣六遥带着她走下城墙,回到南大宫。
“小国师,说话算数?”
“什么?”
“你说的......”
封玳瑶瞪起眼,生气的样子极是好看,但宣六遥一心想赶回钦天司,也未在意:“封三小姐,你赶紧回去吧。”
他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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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天司内,胡不宜已经将假山拆了一半,眼下正搬着一块石头寻找下脚的地方。她抬眼看了一眼宣六遥,又朝他身后望了一眼。
宣六遥顺着她的视线回头一望......妈呀,封三小姐仍跟在身后呢。
他赶紧转回头,只当不曾瞧见。
满桌的红纸等着呢,他可没功夫再跟封玳瑶周旋。
有人盯着,他反而专心地做起事来,仿若门口站着的封玳瑶只是他请的一个看门人。直到天色昏暗,纸上的字渐渐模糊,他才发现已经过了散值的时辰。
胡不宜不知何时已蜷在一张宽椅里睡得昏天黑地,粉嫩的嘴唇里吐出一个个小小的泡来。白鹿默默地陪着,大眼睛温温润润地看着宣六遥,他正过来看她。
他把胡不宜吃力地扛上鹿背,然后牵着白鹿往外走——白鹿被他罩了一层轻软灰布,施上障眼术。在旁人眼里,它不是鹿,是一头灰驴。
白鹿大约也不是凡鹿,施过一遍术后,便总是灰扑扑、不起眼的模样,只有他和胡不宜才看得出它是一头仙姿非凡的大白鹿。
门口已经没了封玳瑶,总归是见他不理她,自觉无趣走掉了。宣六遥也松口气,唤了坐在廊下发呆的阿九一起回去。
南大宫门前的街是长安街。此时长安街上已挂起灯笼。
宣六遥走了一段路,发现前头有一堆人,影影绰绰似在争吵。有巡逻的兵士上前询问,却很快地退了开去。
走近了,争吵声厉厉在耳。
一老一少,老的是老夫,少的是少女。
“我就要嫁他!”
“胡闹!”
“他已经同意了!”
“那也是胡闹!”
“他是皇殿下,有何不可?!”
宣六遥冷不丁听到争吵的人竟然提到他,再一想,这清亮任性的嗓音,可不就是封三小姐的?想不到人家并未回去,而是当街跟她的爹爹封宰相吵起来了。
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宣六遥一低头,示意阿九牵着白鹿赶紧绕开,不想传来一声清冽冽的喊声:“皇殿下!”
他一抬头,封愁初和封玳瑶父女俩个正齐刷刷地盯着他,他躲无可躲,只得迎头上前各自行过礼,正欲告辞,封玳瑶却说:“爹爹,我和皇殿下已私订终身,您不允的话我便从城墙跳下去!”
哎?
宣六遥大惊失色。
封愁初盯着他的眼神里几乎要平空刺出一把剑,要将他即刻钉死在长安街上......想来,是不愿意他做他的女婿的。
“宰相莫听令千金胡说,绝无此事。”他慌不择言,一句话得罪了父女俩人。
“胡说?”
封愁初和封玳瑶同时变色。
“不不,封三小姐是在开本宫玩笑。本宫年少无知,哪是宰相良婿?我......告辞!”
宣六遥只觉自己笨嘴拙舌,干脆溜之大吉为好。哪知“辞”字刚落,眼前一阵风过,只听啪的一声,左脸火辣辣地痛了起来。
众人大惊,皆一时失语。
宣六遥惊讶地看着封玳瑶,想不到自己只是拒个婚,却吃了她一记耳光。
却听众人又一声惊呼,身边溜过一道人影。然后,他眼睁睁看着胡不宜一脚踢在封玳瑶的膝盖窝里,封玳瑶猝不及防,啊地一声跪下,胡不宜当即甩起小手,啪,一声脆响,封玳瑶整个身子歪倒在地。
整个拳脚与掌法行云流水。
“小姐,小姐!”
婢女们慌忙围上去,七手八脚地扶起封玳瑶。封玳瑶捂着脸,恨恨地瞪着胡不宜和莫六遥。
封愁初亦是吃了一惊,随即亦是恼怒地盯着俩人,却是发作不得。他恨恨地一甩袖,钻进轿子:“把三小姐带回去!”
一行人呼噜噜地走远了。
宣六遥摸了摸隐隐作痛的左脸,又低头看了看尚恨恨盯着封玳瑶背影的胡不宜,心里竟升起一阵暗喜。
被欺负了,胡不宜能替他出头了呢。
虽然,自己敷衍了封玳瑶,说起来也真是该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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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他又面对钦天司里堆得满桌的红纸,那些生辰八字令他焦头烂额,他正拿着一枝狼毫笔在大白纸上写写画画,门口的光线暗了一暗,有人不打招呼走了进来。
“皇殿下。”
那人作了一揖,听声音很是熟悉。
宣六遥抬头一看,吃了一惊。
封愁初?
他来找他算帐了?
封愁初脸上并无怒色,视线在桌上绕了一圈,笑道:“皇殿下可真是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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