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六遥愕然地抬着头看他,一时忘了招呼。封愁初昨日还恨不得瞪死他,自己又打了他的女儿,怎的今日脸色如沐春风?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犹豫着问道:“三小姐如何了?要紧么?要么......我去府上跟她赔罪?”
“不必了。这丫头一向任性,也是该打。倒是皇殿下的脸如何了?”封愁初弯下腰细细地看他的脸,“倒是看不出不妥,下官也就放心了。”
却不说来意,只看东看西,还取了一张红纸自顾自找了张椅子坐下,拿着红纸低声念:“丙寅,甲申......咦,皇殿下,这个命格算好么?”
宣六遥知道他来钦天司绝不是为了问这个不相干的八字,但也含含糊糊:“还未看呢。”
“哦,”封愁初颠来倒去地看红纸,半晌,他终于问了一句,“皇殿下,你看玳瑶的八字如何?”
“贵命。”
“哦?”封愁初眼睛一亮,“不妨夫?”
“不妨。”
“可......她之前定的那个亲,那家的公子可是没了。”
“各有各命。”
宣六遥言简意赅,封愁初顿时脸色松驰许多,却又吞吞吐吐:“之前圣上下旨选秀,递交八字时,玳瑶死活不肯让我们递上去,四丫头玳弦也不愿意。不过圣上一直属意这两个丫头,下官就想问问,可还能将玳瑶的八字递上去?”
原来为了此事。宣六遥笑嘻嘻地:“好说。宰相要嫁女儿,哪还要费这般功夫,可不是在圣上跟前一句话的事情?”
封愁初自嘲地笑笑:“梅太后叮嘱了,都得由皇殿下看过八字。皇殿下说行,才能行。”
有什么不行?
太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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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愁初满意离去,临别前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
宣六遥不曾在意,他正盯着刚刚封愁初看过的那个生辰,八字里充满刑克杀伐,批下来是个早夭之命,按理说几年前应已不在人世。
他看了看命主的名字:莫紫萸。旁边小字标注:江左巡抚莫如是之四女。
眼下十三岁。
他将红纸扔进废弃箱中,一甩手,不小心碰倒了箱子。他不以为意地扶起,打开下一张红纸。
哎?
又是莫紫萸?
他往废弃箱中看看,被剔掉的红纸混成一堆,已看不出刚扔的是哪一张。他随手在莫紫萸的名字边点了一个墨点,又扔进废弃箱,又将箱子从桌上挪到脚下。这下,即便碰翻了,里头的红纸也混不回来。
这时阿九进来:“皇殿下,不宜想要两张红纸。”
宣六遥指指脚下:“从这里面拿。”
“哦。”
阿九蹲下身子在废弃箱里取出一张打开看,上边有墨点,不好看,怕胡不宜会不要,他随手放在桌上,又取了两张走了。
宣六遥这边看完一张,又随手取过一张。
哎?
又是莫紫萸?上头还有墨点标记。
他低头看看废弃箱,又看看手里的红纸,陷入了沉思。怕不是什么天意吧?
身为上仙,要相信有天意。神仙如何干涉世事呢?他们又不能光明正大地现于人前,只能暗戳戳地弄点暗示——比如此时。
他往椅背上一靠,先琢磨琢磨吧。
他闭上眼开始掐算,竟真有她的讯息:南方,生。
那活着就活着吧,他也不想追究为何她还活着,世间总有高人能瞒天过海、逆天改命,他犯不着理这门子事。可为何这张红纸就三番四次地到他手上呢?
他想了想,算了,选进去吧。
大约这就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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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佘非忍这边,他再一次从凶杀案中全身而退,朱青颜对此毫无办法,只能冷冷地不理会他。而佘非忍却从屋里翻出那一小包巴豆,那是柳花洒在马槽里他搜集起来的,只用掉了一点点。
朱青颜设套给他钻,若不是宣六遥和铁星蓝对他网开一面,他哪能好好地回来?
倒不如先下手为强,要整,就整个大的。
只是再去朱青颜的屋里下巴豆不太容易,他想到了厨房。
厨房能下药的地方,一个是井,一个是锅。
井水自己也要用。
锅嘛,少吃一顿也可以。
夜深人静后,佘非忍悄悄潜进厨房。进去之前,他特意找了个角落蹲了许久,确定无人才推了门时去。
厨房里黑黑的,但对他来说不成问题,依久看得清清楚楚。
用来煮饭和粥的锅已是洗净,想来厨娘明日一早加水、米时不会再洗。他在单独的一个柜子里找着朱青颜平时用的窖瓷碗,取了一只放入巴豆,再加一点井水,等搅化了,沿着锅边慢慢倒进去,然后将窖瓷碗就近一放。
他站在锅边嗅了嗅,有一股淡淡的药味,冷而硬,发苦。不过想必过了一夜就没这么明显了。
离开厨房前,他站在门缝里又观望许久,才无声无息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有仇,就要报。最好连那个张嬷嬷的仇一并报了,还有桃红、柳绿,他躺在床上,于黑暗里,在心里头长出细细的獠牙,一点一点地,咀嚼恨意。
恨意让他清醒,也让他在凌晨时沉入梦乡。等睡醒后,他如往常一样,在马厩取了桶,去厨房的水井提水。
远远地,便见着一堆人围在那儿。
他心里一跳。
总归是出事了。
但他若无其事地继续走过去,听着人群里头传出的尖利斥骂声。
“你个死老婆子,平日里偷拿鸡蛋、饭菜也就罢了,竟然敢用馊饭做粥,我看你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想害死主母自己上位是不是?”
“你瞎嚼什么舌根子!我用的是新米下锅,哪里是馊饭了?你是记恨我之前扣了你半月工钱,可大家都知道你柳绿是个什么人物,又馋又懒,扣你工钱是轻,我都不曾向主母告发你!”
“你就是用馊饭了!”
“你还偷吃了!”
里头突然一声惊叫,随即,吵嚷得更厉害了,听起来,像是打起来了。围着的仆役们看得高兴,嘴上喊着别打了,脖子伸得比谁都长。
佘非忍把桶扣在地上,当成个小板凳,坐着往人群里看。
众人挤得虽然热闹,但推推搡搡间,总能露出几道缝隙。何况张嬷嬷和柳绿此时已经抱在地上滚了。
女人打架嘛,总归要先扯头发。
她俩也不例外,老的、少的,梳好的髻、插好的簪,都散落开,似两只被踩乱的鸟窝,看着令人心酸。一只瘦白的手握上对方斜落在旁的簪,轻轻扬起,重重落下。
“啊——!”
一声惨叫。
众人惊得纷纷往后退开,退出一道一人多宽的空档,让佘非忍看个正着。
张嬷嬷的一只眼窝中插着一枝发乌的木簪,鲜血从眼中热热闹闹地洋溢而出,张嬷嬷捂起脸,惨叫着在地上左右打滚。
柳绿面色惨白地跪在一旁,两只手虚虚地抬着,像是要抓住什么,却又什么也抓不住。
唉,一口馊饭引起的血祸。
佘非忍在一旁看着,不由得叹气。柳绿说是馊饭,那就是馊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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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嬷嬷被抬走了。
柳绿被送去衙门。
平素里常替朱青颜诊治的郎中在厨房转了一圈,也走了。
留下的鲜血洗去,一切似乎都未发生过。
佘非忍拎着水回了马厩,一边做事,一边细细回味张嬷嬷和柳绿凄惨的模样,嘴角不由地往上勾起。让你们欺负我,我让你们一个个不得好死!
宅子里又飘起草药的香气,那香气,从朱青颜的屋里散发出来,挡也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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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药味消失,正当佘非忍心中觉着遗憾之时,朱青颜到马厩来找他了。
“非忍。”她的声音冰冰冷冷。
此时他正站在马槽前发怔,想得太出神,也未听到她的脚步声。他回过头,看到背着日光站在的朱青颜,她脸色苍白,瘦得腮帮子也似乎突了出来,肚腹那边的圆鼓显着极为突兀。
她眼里满藏着恨意。
不用问,不用解释,她就猜到了是他下的手。
即便不是,也只当是他下的手。
她手里连根竹鞭也没有,佘非忍反而一阵寒栗,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他怯怯地应了一声:“母亲。”
“走,去你屋。”
“是。”
她未说去他屋做什么,他也不敢问,只惴惴地跟着走。
她身边的婢女和家丁,也都恨恨地看他。
佘非忍如芒在背,几步路走得战战兢兢。总归是心虚的。
他的小屋前,长满野草的院子边,已经站了十数个家丁,皆是虎视耽耽。未等他询问,朱青颜已是下令:“搜。”
“是!”
家丁们涌进小屋。
佘非忍暗暗松口气,那包巴豆已是用尽,连着包着的纸也撕得粉碎,沤进马粪里,此时即便一粒药粉也是搜不到的。
然后半刻后,一个家丁捧着一个纸包冲了出来:“主母,有巴豆!”
哎?
佘非忍惊得僵在原地。
朱青颜接过纸包,打开来细细地看,又闻过一遍,抬眼环视仆役们:“你们都看到了,小公子一而再、再而三地下药,上次是我,这次更可恨,竟下到大伙吃饭的锅里,害得我们腹泄不说,张嬷嬷横死、柳绿入狱,我还......怀着佘家的骨肉。”
她冰冷的眼里泛起泪水,突然提高音量:“他还藏着这么多巴豆,是要把你们,你,你......还有你,一个一个,全部害死!你们说,该如何处置?”
“打死他!”
“送去衙门!”
“赶出去!”
他们义愤填膺,朝他瞪着血红的眼睛,浑然已经忘了他也是佘家的小主人。
佘非忍浑身冰冷,忍不住出声抗议:“那巴豆不是我的!”
朱青颜垂着眼看他,冷笑着:“你认识巴豆?”
“上次你让柳花把巴豆下到马槽里,我怎么不认识?!”
啪!
朱青颜狠狠地甩了他一记耳光:“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
啪!
“就是你让柳花给马下药的!”
啪!
朱青颜终于吼起来:“滚!你滚出佘家!你个害人精!......算了,还是送你去衙门。福叔,送他去衙门!”
管家福叔从人群中走出,犹豫了一下,随即拎住佘非忍的手臂往外拖。
佘非忍用力挣着,大声喊道:“朱青颜,你陷害我,你等着瞧。我要让父亲休了你,把你打出佘家......你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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