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多无聊,京城多八卦。上仙贵为皇子,却也不能钻进寻常百姓的檐头听墙角。若说人间百象,上仙还不一定有在下看得全。想想往后再无此乐趣,便觉漫漫千年实在难熬。”
宣六遥在某一有盖世武功的前世,自己倒是曾倒挂墙头窥过一些人家,但这一世,光靠自己是万万不能了,除非小可在空中吊着他,说不准他还能从谁的窗前过,明月留只影。
白蟒喝了酒,难得地有人愿意听它说话,废话顿时滔滔不绝,绵涌不尽:“从前,我曾经爱呆在一户姓封的人家,他们家妻妾多,厨房那边鸡也多。有一年,主母生出一个死胎,家主却从外头抱回一个婴儿,他们就拿这婴儿充当主母的儿子,称嫡二公子。”
“二公子八岁那年,不知因为什么事走丢了,偏偏被我看见了。我看见这小子进了一个院子,那院子里有一个老头子,将那小子糟蹋了,又用铁链锁在房中,每日取乐。那小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哭不闹地从屋里的桌子底下扣了一根木枝削尖藏在袖里,趁有一日老头正翻着白眼登极乐之时,一把将木枝插进老头脖颈。老头流了半夜的血,死了。”
“那小子却未在老头身上摸到钥匙,哭了。然后就被人救走了。过了几年,二公子又回了封家......”
宣六遥正听得出神,白蟒的声音低了下去,渐不可闻。转头一看,它又醉过去了。
姓封的人家,宣六遥只认得宰相封愁初,但京城姓封的人家远不止一户,哪有这么巧就是他家了?再说了,一个宰相,还能走丢儿子么。
他出了西院,关上院门,回自己的屋里睡觉去了。
再不睡,胡不宜他们要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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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醒了,胡不宜他们又不见了。
屋子里空空荡荡,二人、二畜不知去哪了。院里也没有一点声音。
宣六遥就地催开天眼,发现他们竟跑进林子。在一颗树下,佘非忍踩在白鹿背上,胡不宜踩在他肩上,正搭成人梯采果子。而小可,在不远处跟上次那头五色猛虎又在噼哩啪拉地打架,打得一头奋进......
他拎起朔月剑直奔果林。
才进林子,只听一声低低的咆哮,林叶唰唰,脚下地颤,那头猛虎正迎面向他奔来,快如闪电。他只来得抬起手肘护住脸面,便觉一股大力推向自己的胸前,他仰面而倒。
随即肩头被重重地蹬了一下,一股风窜过,又一股风窜过,耳边枝折叶倒、哗啦啦的声音窜出好远。
睁眼左右一看,自己竟被踩得陷入泥土半分。
好在结界护身,不曾被踩成肉饼。
宣六遥勉强爬起身,只听身后又一阵哗啦啦由远及近,都未来得及回头看一眼,背上又是重重地一股力,将他一把拍入地面。
旋即又是两股风窜过,一热一冷。
他娘的,有完没完了!
宣六遥把脸从泥里抠出,小心地抬头张望了一下,确定这龙虎斗一时之间还不会回来,飞快了起了身往里冲去,眼见胡不宜和佘非忍正坐在树下好好地啃着果子,才松了一口气。
这俩人抬头看一眼他,微微一楞:“你谁?”
“我......”宣六遥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抹了抹脸,满手黄泥。
他一开口,他俩就认出他了。
“宣六遥!”
“师父!”
“吃果子!”
宣六遥的手里被塞了两只浑圆的苹果,行吧,先坐下来吃果果。至于小可和猛虎,它们爱打就打吧。
他在他俩身边坐下,佘非忍看了他一会,凑过来说道:“师父,我也想换张脸。”
“啊?”
“我不想被人认出来。要么回京城后,我也用泥巴抹在脸上?”
宣六遥垂眼看他,佘非忍一张小脸眉清目秀,回头还打算替他做几套新衣,若是用泥巴涂在脸上,脏了巴几地跟在身边不太合适。
他点点头:“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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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不用想,他已经有了主意。
等把他们带回灵清观后,他开始满院子找上央之前提过的密室。虽然密室里不一定有他想要的东西,但,这不正是个机会嘛。
按着上央爱藏好东西的习惯,密室必定是在西院的。
他在上央的屋里东翻西找,尤其睡觉的屋,架子上的瓷瓶古碗一个个扳过去,却也不见有哪里另开一门。他又在地板上细细敲过,听着可有空空的回声,甚至连床底下也钻进去了,直敲得指节肿痛,也未发现端倪。
在哪里呢?
他环视一圈出了屋,站在廊下,缓缓地举起双手,扑通趴了下去——他要把这院子也细细地敲上一遍。
笃笃。
有人在敲西院的院门。
“进来。”他随口应了一声。
佘非忍推开院门,看着正撅着屁股边敲边伏在地上侧耳倾听的宣六遥,犹犹豫豫:“师父......”
“嗯?”
宣六遥瞥了一眼佘非忍,此时在他眼里,佘非忍横亘在天地之间,一张小嘴一开一合:“我刚在师父屋里抹灰来着。”
“嗯。”
“不小心开了一道门,关不上了。”
“哦......啊?什么门?”宣六遥立即直起身子,很是诧然。
“一道很窄的门,里头......我没仔细看。”
宣六遥不等他说完,站起身就......腿软,又跪了一下,才拨开佘非忍冲回东院屋子。睡觉的那屋角落里果然开了一道不宽的门,他走进去,里头不大,仅两排架子,架子上有箱子、盒子、书册、兵器、叫不上名字更不知道派什么用场的东西,琳琅满目地摆着......
他打开那些箱盒,里头金银也有,丹药也有,旁的也有。还真有一只小箱,箱盖里头嵌着一面水银镜,照得人眉眼清晰、毫发毕现,箱里有各式细针、窄刀、胶皮、膏药,正是他想要的,用来易容的工具。
上央这小老头。
把有密室的屋子给他住,给他留着大惊喜呢。
宣六遥抱着小箱,感动得眼眶发热。走过架子,他的视线扫到两枝毛笔。
不会又是自来神笔吧?
他随手拿起看了看,却不是真的毛笔,笔尖与笔身都是桃木的,光润细腻,是兵器判官笔。笔下还有一本薄薄的书笈,打开看,上边是如何将法器与主人连结的符咒与过程。
他回身瞥了瞥,佘非忍在门口探头探脑。
门边的墙上有一个旋钮,像是控制门的开关。
宣六遥想了想,当着佘非忍的面把门关上,然后照着书笈上的方法在判官笔上画符。笔身细窄,画着很是不容易,他细细地画了一遍又一遍,亦不知过了多久,总算笔身金光一闪,符画成了,只需要喂上主人的鲜血,便能成为有灵力的法器。
他出了密室。
院子里只有胡不宜和白鹿。
“非忍呢?”他问。
“和小可,摘菜去了。”
“哦。”
宣六遥走到胡不宜身边蹲下,捉起她的小手:“怕疼吗?”
“怕。”
她一脸真挚。
他抬眼看看她,思索了一会:“忍着些。”
判官笔的笔尖在她的指腹轻轻一刺,殷红的血珠冒出,又迅速地洇入笔身,一道红光沿着才刚画上的符飞快地游走,瞬间毫光一闪又褪去。
判官笔又成了两枝毫不起眼的桃木笔,被平平静静地放入胡不宜的掌心。
胡不宜盯着他,乌黑晶亮的大眼睛里盈起泪水,一垂眼,那泪水如荷叶清露般滚下脸颊。她含泪握起判官笔:“我不想写字。”
“不是用来写字......用来打架的。”
“打架?哦?”胡不宜的眼睛亮了,她看了看这两根细木棍似的笔,随手甩了一下,判官笔竟凌空飞起,在空中呼呼地转了好几个圈又回到她手中。
胡不宜仰天长啸:“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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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西斜时,佘非忍在小可的护送下回来了。他挎着一只竹篮,看了看在院子里甩着判官笔玩耍的胡不宜,很自觉地去了后院。
他很清楚,总要有个人做杂事的,这个人不能是师父,不能是师妹,那就只有自己了。
好在他在佘宅也过了一阵苦日子,眼下的这个,倒也习惯。
竹篮里是自己从林子中采来的各色蘑菇,他洗了一下,放进锅中一起煮了。又淘了米,倒在另一只锅里,再从地窖里取些陈年腊肠上来,这就是今日的晚饭。
不一会儿,锅里飘起香气。
蘑菇汤色鲜白,而菇却有好些颜色,白的算是很不起眼的,里头还有青色、红色、黄色、花斑纹,很是艳丽,在汤里上下翻滚时,那颜色更加鲜亮。闻着也香得要命。
他往汤里撒了点盐,又用勺子舀着尝了一口。
太鲜了,鲜得舌头都要掉了。
他实在忍不住,盛了一小碗,一边吹气一边大口大口地喝下肚去。喝得飘飘然,欲仙欲死。他觉着身子轻盈得如一朵云,慢慢吞吞地飘在厨房上头,又有许多穿了花裙的小人,那些小人只有自己的一半身量,却能歌善舞、婀娜多姿,像是林间的精灵。
佘非忍情不自禁,与这些林间精灵跳在一起,唱在一处。
蘑菇的香气和着他的歌声飘向东院,胡不宜奔到后院,看到佘非忍两眼发直,两条腿像鹅似的不停抽来抽去,她楞了半晌,转身就跑:“宣六遥!佘非忍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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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六遥跟着奔到后院,循着香气看到了锅中翻滚的美艳蘑菇和那只留了一点汤底的空碗,他飞快地将蘑菇汤盛起,哗啦啦全部倒进放水的沟里,一点汤汁也不留。
佘非忍神情陶醉,两腿一抽一抽地转圈圈。
看来傻得还不轻。
宣六遥把他拖向流水的竹筒,他挣扎着嗷嗷地叫。胡不宜一把抱住他的双脚,帮着宣六遥将他抬到竹筒下,清水不停地灌,他的肚子很快鼓成一面鼓。
胡不宜用力一按。
呕!
蘑菇汤混在清水里,稀碎地落了一地。
佘非忍眼泪直流,吐着吐着,他头一歪,昏了过去。彻底去梦里跟那些小人跳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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