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紫萸的手一直在他肩上搭着,有时也落到腰间。无论在何处,都让宣六遥嘴角微翘。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怀过春了。
从前多少世,娶妻生子为人伦,保家卫国换修行,几乎少有如此心间桃花处处开的时刻。
“小先生。”她在他脑后低声叫了一声。
“嗯?”
莫紫萸拨弄他脑后的头发,沉默了半晌,又说道:“你今年多少岁?”
她去年问过。
可宣六遥仍是老实地回道:“十三。”
“这里好像十四五岁都要娶妻了是么?”
“是。”
“那小先生明年就要娶妻了?”
她的声间里有一丝失落,让宣六遥心间的桃花飘飘荡荡地落了下来,落了满地。他犹豫一会:“不好说。”
“为什么?”
圣上宣五尧让他出来寻找莫紫萸,他虽找着了,却也不能交差。交不了差,他就得在外头漂着,漂到宣五尧失去耐心那一日。
宣五尧什么时候失去耐心,他也说不准。
若是一辈子不能回去,倒也罢了。他愿意跟莫紫萸,跟胡不宜、佘非忍就这么长长久久地生活下去,可是宫里还有傅飞燕,他也不能丢了她不管。
傅飞燕一日在,他一日都得要有回去的打算。
所以,他也不知将来如何。
他正犹豫着,莫紫萸伸手在他肚腹上轻轻一挠:“说呀,为什么?”
他下意识地扣住她的手。
然后,他才觉着有欠妥当。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莫紫臾的脸从他的肩头凑了过来,恨不到贴到他脸上。
他一转脸,正好与她眼对眼---长凤眼清亮透澈,似嗔似喜,几乎要望进他的眼里、心里,鲜嫩的唇像花瓣一般,几乎贴到他的唇,一丝温热如火星子一般,轰得一声爆开,将他刹那间灼得又一次面红心跳。
他慌张地转回头,一紧缰绳,把个白鹿当成了一匹真正的马:“驾!”
“哎!”
身后的莫紫萸大叫一声。
大约是白鹿突然加快了脚步,将她吓了一跳。宣六遥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抓紧我!”
只听蹄声急笃,风在耳边呼啸,莫紫萸却没有抓紧他的腰。
罢了,随她吧。总归她也不好意思。
不多时,军营便在眼前了。
宣六遥放慢缰绳,乱跳的心也平静下来。莫紫萸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抱住他,他有些愧疚,想着说些话缓和一下:“紫萸,我们要到了。”
莫紫萸一声不吭。
约摸是生气了。宣六遥小心地回头......余光处,只有浅蓝的一片天。
嗯,人呢?
他急忙扭转身。
鹿背上除了他,空空如也。
紫萸呢?
他连忙往来路望去。
泥路弯弯曲曲、蜿蜿蜒蜒,路边草木伏地,偏偏没有莫紫萸的身影。
宣六遥的脑子是轰然一响,爆成浆糊。她不会是被老天收回去了吧?她本是用了异术才重活人间,自然也有可能随时消失。
不,不要!
他望向天空,天空不知何时乌沉沉的。他恨不得此时死去,也好回到仙界,在三界之中查一下她的去处。
天眼!
不知此时的天眼是否也能看到她的去向?
他按捺住心头的焦躁,闭上眼,催开天眼。
天眼下,一片半青半荒的原野,一条泥路弯弯曲曲、蜿蜿蜒蜒,莫紫萸仍穿着今日的蓝袍,沿着路步履匆匆地往前走着。她的长凤眼里一片茫然,茫然得似乎不知来处,也不知去处。
天地之大,她是如此地孤单,和虚无。
宣六遥的心头一阵酸楚,眼泪冲上眼眶,冲得他从天眼中自动退了出来。
早知她今日离开这个世间,便让她出门时好好打扮一下,穿上粉嫩的裙裾,戴上翠嫩的钗子,涂上慧州城里最好的香粉和胭脂,走得漂漂亮亮、风风光光。
自己还应该送她一件定情物,也好让她去了另外的世间也能有个念想。
还有,刚刚可以吻她的时候,他一定鼓足勇气,告诉她,他喜欢她。很喜欢。就是想跟她好好走下去的那种喜欢。
可惜,悔之晚矣。
他仰着头默默地流了好一会泪,风吹在脸上,冰冷冰冷,冷得他的心里,似飘起了鹅毛大雪,想要将他的一颗心脏封印千年。
暮色渐渐降临,再不回去,胡不宜他们也要着急了。
宣六遥抹去眼泪,再次向来路望去。
半黑的天边,在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身影,像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步履蹒跚,跌跌撞撞,似累极了,却又急切极了。
宣六遥皱了皱眉,此时投奔军营的少年,会有什么样的事、带来什么样的消息呢?
他坐在鹿背上,等着那少年走近。
天黑了,那少年终于站在鹿前,气喘吁吁地仰头看他。他的脸上满是汗水冲过的泥痕,头发在头顶扎成一个凌乱的马尾,有一小撮耷拉下来,沾在脸上,几乎看不出他长什么模样。
宣六遥等着少年喘匀气再开口。
终于,少年的气息平静了下来,但他也没有跟宣六遥说话,只是摆了下手,从白鹿身边绕过,径直往军营里走去。
宣六遥的视线落在少年的背影上,他的身影,与莫紫萸颇有几分相似,差不多地高,差不多的瘦,若不是他此时因为累而佝着背,几乎一模一样。
啊呀,他不会就是莫紫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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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萸?”他叫了一声。
少年停住脚,慢吞吞地转过身来看他:“咋啦?”
“真是你?!”
宣六遥吃惊地看向少年,军营里的火光打在少年脸上,虽然脸上满是泥污,却仍能看得出他长了一双漂亮的长凤眼,圆润而小巧的下巴。
还真是她。
“紫萸!”
他跳下鹿背,冲过去一把将她抱住:“你还在,太好了!”
莫紫萸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老娘走过两万五千里长征路,还怕你这一两百里?呵呵......呜呜.......累死我了。你把我从驴背上掀下来就不管我了,你是不是嫌我累赘,不想要我了呀?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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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一处小小的营帐内,明黄的灯光亮了好一阵。
里头水声轻微地哗哗着。
宣六遥站在紧闭的帐门外,营帐内想必是很温暖的,那温暖,让站在门外的他,不怎么觉着冷。
营帐不算蔳透,但灯光晃动间,仍见着似有若无的黑影晃动,显着里头的人已经在走动了。
帐门从里头掀开一条缝,莫紫萸披着湿潞潞的乌发,探出一张泛着红晕的脸来:“还有热水,你来洗。”
不等他回答,她一伸手,就将他拉了进去。
营帐里热烘烘的。一个简易的充光屏风的布架后,是一个盛满热水的大澡盆。
莫紫萸自然不会站到帐外去替他放哨,只站在布架外,精神十足地开始诉说:“这笨驴突然加速,把我摔得个七荤八素。我以为一会你就会发现我没了,会回来找我,哪晓得一直走,一直走,你就是没回来。我还在想,我要不要识趣些,不要再拖累你了,可我又不确定,我怕你不是故意的,到时又要到处找我。我想,要么回来问个清楚,如果你不想要我了,我明日就走。如果你还想要我,我就继续留着......”
宣六遥坐在热水里认真听着,边听边在心里想着:笨驴......紫萸是在说白鹿,还是趁机骂我......说我是驴也不冤,都没发现她掉下去......发现了又以为她被老天收回去了,明明看到她了,也没想到她只是掉下去了......我怎么会不要你,我想你在身边一辈子......
“哎,”她突然从布架后探出头,把他吓得赶紧往水里躲,她的目光在他细嫩的脖颈处转了两圈,轻笑一声,“你怎么不回来找我?是不是想趁机把我甩了?”
“怎么会......”
“哼。”莫紫萸皱着眉头,不信似地横他一眼,“谁知道你会不会......”
“我发誓......”
宣六遥在水中举起一只手,莫紫萸嗤地一笑:“逗你呢,小先生心肠好着呢,怎么会丢了我?”
她从布架后转出来,大剌剌地趴在浴桶边,歪着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那么一刻,会觉着若是没有遇见我该多好?”
“啊?”宣六遥一楞,“怎么会......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她看着他,似在判断他的话有几分真心,随后,她的长凤眼微微眯了眯,笑意泛了出来:“我有时候在想,若是那时没有遇见你就好了......或许,我进了宫里做妃子,不管我的下场如何,你一定安安稳稳地在京城做你的国师,我父亲呢,当他的巡抚,也或许升官了,我母亲、兄长、姐姐们,都过得好好地,比原来更好......”
她仍是扬着唇角,只是眼里泛上了泪。她的一头乌发还未干透,半湿地披散在肩上,衬着巴掌大的脸格外精致。
宣六遥无以安慰,只得凝神用心念催起一阵热风吹过她的湿发。
莫紫萸觉着她的悲伤让他无言以对,换了脸色,侧头去摸头发,眼里满是惊奇:“怎么干了?好神奇。”
是啊,在常人看来,这很神奇。宣六遥微微一笑。
她仍是趴在浴桶边,用手撑在耳边,微笑着看他。
宣六遥此时几乎全裸着坐在水里,虽然融化的胰子把水弄浑了,但,总怕这水不够浑浊,让她看透了自己这不够健壮的小身板。他默不作声地将身子往下沉去,只露了一个头在水外,可这样,是不是又显得太傻了些?
他又慢慢地挺直身背,露出白净圆润的小肩膀。哎,这小身板......
莫紫萸微笑着看他像一只脱了壳的小乌龟似的,伸着个头慢慢沉下,又慢慢升起,又慢慢沉下,又慢慢升起......很是有趣。
她忍不住嘻嘻笑了起来,心间却绕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若是此时她真的是十四岁的莫紫萸,或许她就全心把他当成白马王子去喜欢了。
可她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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