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楞楞怔怔的,不是温将军那边又有什么事了吧?”莫紫萸抬头看他。
温将军,温将军......她这么喜欢他,回这边来做什么?
宣六遥拔腿就走。
身后莫紫萸叫了一声:“六遥!”
他理也不理,急促促往外走。此时,他谁也不想看见,他只想找一个缈无人烟的地方,好好清静一会。
大约军营已是对他们解除了禁令,他顺利地出去了——若是不让他出去,他打算使用隐身术,随他们翻遍军营也找不到他。
往南去,能走到慧州城。往东去,能到东海。
宣六遥麻溜地拐了个弯,往东而去。
泥地坑坑洼洼,是从前种过庄稼的痕迹,是从前打过仗、踩过马、死过人的痕迹,他往前奔跑,在颠簸不平中,将自己的郁结一点点颠碎丢弃。
身后似有人跟着。
他并未回头。
即便此时跟着的那个人拿着弩箭对准他的后背心,他也不在乎。
活着没意思,死也不可怕。
奔着奔着,双腿渐渐沉重,他慢下来,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双手撑在身后,仰脸望着碧蓝的天。一瞬间,他有一种冲动,把小可唤来,把他带回灵山,过与世隔绝的日子。
身后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那人显然也无功夫,与他一样,也是奔得力竭。
那人喘着气,从他身后扑过来,一把搂住他嗔道:“你干嘛呀?温将军给你不痛快了?”
是莫紫萸的声音,她追着他一路到这里。
原本他的心里一暖,可“温将军”三字刺痛了他。他不顾她还压在他肩上,起身就往前走。莫紫萸差点栽倒,楞了一会,起身跟了上去。
前方茫茫,后边,军营也离得很远了。
莫紫萸紧追几步,拉住宣六遥:“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无事。”
“你这哪里无事,有事才对。什么事?快跟我说。”
她拉着他不放,俩人力气差不多,一时僵持不下。
宣六遥扭脸看着远方,连个正眼也不给她:“温将军不曾给我不痛快,是我自己想出来清静清静。”
“那我陪着你清静。”
“不必,我看着你就烦。”他脱口而出。
莫紫萸立时松开他,讪讪笑了笑:“对不起......我知道我这人挺招人烦的......那,我不烦你了。”
宣六遥往前走了一段路,回头一看,她果真没有跟上来,只垂首站在原处,明明是个娇俏少女,却平空添了几分可怜。宣六遥心里一阵阵生疼,他自己也不知自己怎么成了这副讨人厌的样子?
莫紫萸又没怎么样他,她只不过对温若愚更好了些罢了。可她爱对谁好就对谁好,与他何干?难不成就因为自己喜欢她,她便不能喜欢了别人么?
他竟然对她恶语相向!
宣六遥心里乱乱糟糟,说不上是怒是悲,低头见脚尖前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他抬脚一踢,那石子伶伶俐俐地跳了起来,直飞到莫紫萸跟前。
她抬头茫然地望了一眼,又低下头去,慢慢地转了身,往回走去。
她以为他讨厌她,不想看见她。
宣六遥张口想喊,却想起她是要跟着温若愚的人了,他哪里还能跟她粘粘乎乎、互诉衷肠?他闭上嘴,却见莫紫萸又回身向他大步走来。
心,不争气地乱跳了起来。
莫紫萸走到他跟前,一伸手,一块润白的玉佩赫然在她掌心,衬得她柔胰般的手更显白晳修长。这正是他送给她的玉佩。
“这玉佩太贵重了,拿着总是心里不安心。我想还是还给你比较好。”她一脸诚恳。
乱跳的心似乎撞着了各种针,刹那间被刺得满目疮痍。
宣六遥抬起手......是啊,眼看就成了温若愚的女人了,自己的玉佩还留在她那儿,成何体统?可,送给她,就是她的了,他收回来,那也是她的东西。
他收回手,背到身后:“不必了。你若不喜欢,扔了也好,卖了也好,随你处置吧,只是别随便送人。”
莫紫萸有些惊讶:“既然随便我处置了,为何不能送人?”
“原本是我给你的信物。既是信物,也不便转赠。”
“信物?你没说啊。”
真是的,什么都要他说?难道不应是心意相通吗?宣六遥若无其事地低头,用脚尖碾着泥地:“忘了说了,我以为你明白。”
莫紫萸把玉佩收了回去,嘀咕道:“信物?是凭它可以替我做一件事还是什么?不说我怎么知道?”
宣六遥用脚尖在地上挖出一个坑,却是一声不吭。
半晌,莫紫萸又开了口:“小先生,有个事,我也忘了跟你说......温将军希望我留在军中,我想也好,省得你们老为了我东奔西跑。眼下我这身份也不宜见人,更不宜去城里找我兄长,我想在这里避避风头。再说了,我做林宁之时便是个战士,在这里,也相当于是个战士,倒也合乎我的心意......多谢小先生这一年来对我的关照,我也无以为报......”
宣六遥一边听,一边慢慢地转着脚跟,等她说完时,他已经背对着她,面朝东方而站了。
“小先生......”莫紫萸见他竟留了个背脊给她,有些莫名其妙,脾气也上来了,“我哪里得罪你了,你这么不待见我?”
你没得罪我。
宣六遥在心里默默回了一句,却仍是勾着头,不说话,也不理她。
莫紫萸用力一扒拉,把他扯得转了半圈,倒像个做错了事的学生听她教训:“我一直都觉得你懂事大方,不像个普通孩子。怎么现在越来越看不明白你,你还不如非忍和不宜......”
她把玉佩往他手里一塞:“还你!”
随即转身离去。
宣六遥捏着玉佩,叹一口气,转了身望着苍茫天地,远远的天际有一道浅灰色的海岸线,隐隐地闪着光。
她说得对,自从生了情,那情便结成一张网,将自己缚得束手束脚、日夜难安,别扭得很。如今倒也好,她弃自己而去,往后的日,慢慢挣,那网终将脱去,还自己一身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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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站了多久,只觉日头开始生猛起来,把自己晒得滋滋冒油。
他解开袍子,原想赤着膊舞一番剑,好显出些豪迈气概来,可一看自己细皮嫩肉的胸膛和肚皮,两个浅浅的骨朵儿嵌在胸口,比那刚长出的花苞还娇嫩,想想还是算了,不丢这个人了。
他拍了拍肚皮,啪啪有声,清脆悦耳。若是前世的自己看到此时这副模样,定然要笑岔了气。唉,这小身板......
袍子扣好,他整了整衣襟,转身往回走。
饿了。
他一伸手,掌心里出现一块绿色的糖糕,咬下去,皮是绿豆,馅是赤豆,清香粉糯,甜而不沾。想想自己虽无武力,却也有这等本事,也不比旁人差了去,心情一时畅快了许多。
“我也要吃......”旁边突然传来哀怨的一声。
他一惊,转头望去,不远处,却是莫紫萸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把自己抱成一块粉嫩的柴垛子。刚刚自己只顾着得意洋洋地吃糖糕,竟未在意到她:“你怎么在这?”
“等你啊。”
“等我做什么?”
她蹙起眉头,似嗔非嗔地看着他。
像是刚刚吃下的糖糕化成了糖粉覆盖在心头,他忍不住在心里笑了笑,伸手又拈来一块糖糕,弯腰递到她面前:“给你。”
这次的糖糕是粉色的,像是白面粉里勾进了花瓣,又像是她脸上生出的一丝绯色。
她只看着:“我手上脏了,刚跌了一跤,不过没事。”
“那......”宣六遥手足无措。
“那什么?喂我吃啊。”
她仰脸看着他,标致的长凤眼慢慢地眨了一眨。
“这......不太好吧。”他心下生喜,却仍是扭捏着。这里虽离军营还有些距离,可万一哨台上的哨兵眼尖,却也看得到他们在做什么,回头若是让温若愚知道了,只怕又要生出误会来。
“哎呀,饿死了。”
莫紫萸娇嗔一句,松开膝盖,身子往前一伸,啊呜一口咬掉大半块糖糕,连带着将他的指尖也含在口内。她却不在意,又是一口,把剩下的小半块一并吞进嘴里,舌尖一卷,他指上已是空空,只留几粒糕粉,似在诱他也尝尝味道。
可下一刻,她在他指尖轻轻一啜,那糕粉却是颗粒无存。
他僵在原处,仿若手中还有半块糖糕似的,只觉脸上、耳朵火辣辣地发烫。
莫紫萸仰着脸,一边口中嚼着,一边笑眯眯地看他:“小先生,你这模样,真是太招人欢喜了......”
又把他当成了孩子了。
宣六遥回过神,慢慢直起身子,微微一笑:“才刚说我讨人厌的呢。”
“哪有?”莫紫萸睁大了眼,“明明是你说我烦。”
“我有说吗?......哦,是......我是说我自己,招人烦。”
莫紫萸噗嗤笑出声,尚未咽尽的糖糕碎粒从她嘴里喷出,溅在他的袍子上。她尴尬地扯着他的袍子用衣袖擦:“对不起对不起,难怪小先生看到我就烦,我都烦我自己。”
他的袍子滑顺,一擦便干净了。却又沾得她的衣袖上污渍一片,宣六遥明明可以取来水,却偏偏故意四处张望:“哎呀,要去海边洗了。”
“那走。”
她拉着他的手站起身,毫不犹豫地往海边走去,丝毫未察觉其实此时回军营更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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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六遥的手被她牵着,看样子自己又成了她的弟弟。弟弟就弟弟吧,能这样被她牵着的日子不多了。
军营方向,却传来一声悠长的“呜——”,哨台上,一把三角旗朝他们招来招去。
俩人互视一眼。
“什么意思?”
“让我们不要走远?”
“那......回去吧。”
“好。”
俩人回头,却又不自觉地绕着军营走出了半个圆。
宣六遥此时觉着,莫紫萸是愿意跟他呆在一起的。他自然也愿意,只是走着走着,自己的小心思又翻腾起来。
她心里到底对谁有意?
——若是对温若愚有意,那自己这般跟她呆在一起总有些不妥。
——若是对自己有意,那自己也不愿她留在此处,从此两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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