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六遥心想,不会是要告状吧?他冲她们喊了一声:“紫萸,胡不宜。”
几道目光落在他身上,似乎个个都眼里发亮了。
最先冲过来的是胡不宜,她像小蛤蟆似的一跳,跳上了他的怀里:“宣六遥,你怎么在这里?”
“你们怎么在这里?”
“莫姐姐要带她们告状。”
果然是要告状。
他有些啼笑皆非地向莫紫萸望去:“告什么状呢?”
她隔了他一步站定,略显柔弱的眉间闪烁着正义的光:“我和秋岁要替雪消、月晴打官司,她们的叔伯侵占她姐妹俩的房产,还要把她们卖出去。”
“她们自己不告,要你来告?”
“雪消去告过了,温县令收了她们叔伯的贿赂,判她们输了,雪消和月晴眼看就要流离失所或者被卖了!”
她越说越气愤,只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不能替她们打上门去。
“温县令收了贿赂,谁看见了?”
“这......总归是这样,若不然怎么会明明是她们的房屋,却不给她们呢?”
宣六遥微微蹙了眉,约摸眼里的微嗔让她觉着了不痛快,她噘了嘴把脸扭向一边,似乎很不满他的质疑。
而怀里的胡不宜也似越来越重,慢慢往下滑去。
不得已,宣六遥只得放下她,和颜悦色地跟莫紫萸说道:“要告,也是她们姐妹自己告。你跟她们非亲非故,也不知里头枝节,掺和在里头算什么?她们自己都没有打赢官司,你一个外人插进去就能打赢了?”
“不是还有温大将军嘛......实在不行,就让他出面。”她嘟着嘴,声音自是弱了几分。
“你让大将军去压他的父亲,跟她们叔伯贿赂温县令,有何区别?”
“自然有区别。”莫紫萸正视他的眼睛,斩钉截铁。
“有何区别?”
“就像打仗,一方为邪恶而战,一方为正义而战,自然不同!”她找回了底气,干脆利落地说道:“这事你别管了。你把不宜带回去吧。”
她向后招招手,义无反顾地带着三名女子直奔衙门口。
那里摆着一面鸣冤鼓,不一会便“咚咚咚”急切地响起,敲鼓的,正是义愤填膺的莫紫萸。
宣六遥苦笑着对温不苦说道:“不苦,你先回军营,我在这边等她们。”
“好。”
温不苦迟疑了一下,策马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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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门审案,百姓可以在衙门口听审,以示办案公正廉明。
宣六遥和胡不宜站在衙门口,四道不喜不怒的目光投进去,那原本觉着抓着莫紫萸短处的温县令立时矮了一半气势。
他怎能不知道,这个曾戳过他耳朵的小少年如今是当大将军的儿子的座上宾,儿子的面子是一定要给的——毕竟官职比自己高呢。
何况这小少年旁边还站着那个凶悍无比的胡不宜呢。
他不但不能对站着不跪的莫紫萸拍桌子,还得好声好气地解释:“贺氏姐妹所住的房屋原本就是借她们叔伯的,地契都在叔伯手里。人家借是情分,不借是本分,都已经让她们一家人白白住了二十年,早就该归还了。”
雪消插言:“二十年前我父亲已经付了屋钱,大叔伯却一直没有将地契过户,现今我父亲去世,他就赖了。”
“那时你父亲只出得起一小部分,并未付清全款,自然不能过户。所付之银都不够抵这些年的租金,你大伯都没让你姐妹俩补齐差价,已是宽厚。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霸占房屋,就是恩将仇报了。”
“当时屋价便宜,所付银两略缺而已,父亲后来也分了几次补上银子,早已不差。如今隔了二十年,房屋价不同往日,大叔伯便说当时给少了,岂不无赖得很?”
“那你父亲为何不跟你大叔伯过户地契呢?”
“大叔伯总是推托,这事就搁下来了。”
“若真的付清款项,你们就该盯着过户。如今口说无凭,我们衙门办案是要看证据的。”
雪消无言,只气得眼睛泛红。
莫紫萸扬声道:“若是有证据,事实清楚,也不用到衙门来喊冤了。正是因为其中有曲直,无法一语断定,才求父母官审个清楚、断个明白,也好还贺氏姐妹一个公道!”
温县令半边身子探出案桌,盯着她居高临下地回道:“莫姑娘,若是办案无需证据,那里头的曲直是非凭什么判断,是不是谁的嘴巴厉害谁就赢?”
莫紫萸身子往后一仰,显然是被他的话击中了。
她半晌无语。
温县令挥了挥手:“看在宣小公子的面上,今日就不追究你们的诬告罪了,下次再敢纠缠,那板子可就少不得了。姑娘家家的,也得看自己的身子受不受得住。”
四个女子面面相觑,一时无言。直待温县令拍了桌子,她们才不甘而无奈地起身离开。
莫紫萸显然见着在门口等着的宣六遥和胡不宜了,但她心里郁闷着,噘着嘴不发一言地走过他俩的身边。
宣六遥只好带着胡不宜,还有一马一“驴”跟在她们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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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两条街巷,她们进了一个院子。
院里有三间瓦房,应当是贺氏姐妹的住处。
秋岁将在院门口探头探脑的宣六遥两人带了进来,四个女子在堂屋里商议此事,宣六遥和胡不宜搬了矮凳坐在堂屋门口,像两个小门神似的。
在秋岁她们眼里,宣六遥和胡不宜俊则俊矣,也不过是两个孩子,还不如莫紫萸有主见,也只捧了些瓜子给俩人在门口磕着,她们自己凑在一起嘀咕去了。
“雪消,当初令父给你大叔伯银子时,不曾有什么收条吗?”
“听父亲说,给第一笔银子时,大叔伯写了收据的。所以他也不着急过户,但我和月晴没找到这收条。”
“这种重要的凭证一定藏在隐秘的地方,梁上、墙洞、地下都有可能。你们有听令父提起过吗?”
雪消和月晴很为难地看着她:“家父走得突然,没有特意交待,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要么,我们再找找?”
“嗯!”莫紫萸用力点点头,“我们一起找,每条墙缝、每块青砖都要找过去。现在就找!”
“好!”
四人站起身,准备开始查找。莫紫萸走到门口,看着正坐在矮凳上磕瓜子的宣六遥:“六遥,你也来找。”
“......哦,”
瓜子抵在舌尖,他不知该继续磕还是吐掉。想了想,终是扑地吐出,将手里剩下的半捧瓜子倾给胡不宜,拍净袍上的瓜子壳,才跟着她们进了里屋。
莫紫萸决定,五个人一起找,先从里屋找起。
她们合力将家具推离墙边,露出墙壁。
一人一面墙,多出来的那个人查找地面。至于够不到的梁,再说。
宣六遥作为唯一的一个男子,分到了地面。他四肢着地趴在地上,像一只大蜘蛛似的,伏在莫紫萸的脚边。
莫紫萸穿了一双黑面布鞋,鞋面上已沾了不少灰,还挂了半根草叶。他伸手拈去草叶,又轻轻拍了拍灰尘,忽忽地吹了几口气。
她提了脚,轻轻踢了踢他不安分的手。
他让了让,在她落脚之时却轻捉住她的脚踝。
俩人正站在一个橱柜旁边,橱身挡住了旁人的视线。
宣六遥觉着自己此举有些轻浮,他脸颊微烫地抬起头,想看看莫紫萸可有责怪之意。她却笑着,嘴里嘟囔一句:“小屁孩。”
她总拿自己当孩子,即便她说她爱慕他。
宣六遥心里一阵难受,放开手,定了心神,低头仔细查验起地面。
地面铺了青砖,一块块青砖之间都已嵌满泥土,并没有近期打开过的痕迹。不过收据已经写了二十年,难保不是在二十年前就已藏入砖下。
宣六遥用小刀将青砖一一撬起,一块块地拎起来看。小刀有些短,也有些锋利,不太方便查探泥土下的东西。
他抬头喊了一声:“胡不宜!”
“哎!”
余音未止,胡不宜已经窜到他跟前,嘴角尤挂了半片浅白的瓜子皮。
“来,用你的毛笔往下戳,若是有硬物就告诉我。”
他指指砖下的泥土。
“好。”
一个撬砖,一个戳泥。
很快,半边地面的青砖胡乱地堆起,陈年老土戳满了洞,像一块大的蜂窝煤,加上柜子也凌乱地摆着,屋里乱七八糟,实在是惨不忍睹。
忙得正热火朝天,屋门口突然一声尖利的大喝:“你们干什么!”
几人吓了一跳,各各停下望去。
屋门口站着一对四五十岁的男女,看样子应是夫妇。女人脸颊消瘦,带了几分刻薄相,男人肤黑稍壮,脸色阴沉沉的,看上去也不像是什么好人。
雪消和月晴不情愿地上前打了招呼:“大叔伯,婶母。”
“你们在做什么?把我家屋子弄成这副模样!早知道二弟死的时候就把你们轰出去了!”大婶母怒气冲冲。
“大婶母,这屋子我们住了二十年。”雪消低声辩道。
“二十年怎么了?住二十年这屋子就成你们的了?不用花钱了?”
雪消默不作声。
大婶母的气焰更高了:“你倒是提醒我了,把这二十年的租金还给我们!没钱还,你就去常家做小妾,那常家有什么不好?不嫌你这小寡妇䀲气,你倒还挑三拣四,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黄花闺女呢?”
雪消的脸唰地白了,随即又涨得通红:“这屋子本来就是我们的。常家老头子都六十多了,你怎么不把你家三儿嫁过去!”
“小贱婢。”
大婶母咒骂一句大步冲过来,看样子是想上手甩巴掌了。
突然人影一闪,一把剑尖直抵她的鼻尖。
她垂眼仔细一瞧,是刚趴地上的那小子,这时举了一把剑挡在雪消前头,而那剑,浅黄木质,似用桃木制成,跟那道观里爱跳驱鬼舞的老道士使的那种木剑差不多模样。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爱管闲事,还没跟他算挖地的帐呢,小鬼头倒先冲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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