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有人在低声地哼唱:“春季到来绿满窗,大姑娘窗下绣鸳鸯......”
无忧无虑,仿若哼唱的人此时正在阳光下的草地上采摘各色小野花,有轻风拂过额头......自己,是死了,回了仙界么?
宣六遥慢慢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灰白色的营帐顶。
哎?
他抬身左右一望,他仍身处营帐之中,胡不宜正在他腿旁叠被子,一边叠一边哼歌。
天色已是大亮,帐帘掀开着,往外看,可以看到旁的营帐和帐边泥土上的野草。他低头看看前胸,昨晚他吐了那么一大口的血,胡不宜和佘非忍没有一人发现?
可身前干干净净,连个口水印也没有。
这......昨晚是做了一个梦么?
不会。
定是阴司给他一个面子,放过了他。
他扑地躺倒,长吁一口气。
可惜,见着了人,却也未问到咒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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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还未好透,封玳弦又来找他:“你把我孙小空找回来。”
他仍躺在床上,没好气地回道:“找它做什么?找它回来打我和胡不宜?”
“你把它找回来,我带它回京城去。”
他翻身坐起:“怎么地?昨晚不苦没哄好你?”
封玳弦翻了个白眼:“他是个哑巴。”
“......我倒有个主意。”
“什么?”
她来了劲,趴在床边上抬头看他。
“其实对你来说,孙小空也是个哑巴对不对?”
她转了转眼珠:“算是。”
“既如此,你把温不苦当孙小空养,不就得了?”
“......”封玳弦盯了他一会,不屑地吐出一字,“呸。”
她掉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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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主人是走了,但跑丢的猴去了哪里?会不会回来反手一枪?
宣六遥有些不安心,又打开天眼寻找它的踪迹。
这猴,倒是有些本事,此时正飘荡在海面上。
脚下是一艘草编小船,草色金黄,两头翘起,看着既轻飘又结实。它自己撑着一根长长的竹竿,身上穿着一件粗麻布衣,约摸是在哪个人家摸到的,头上又戴一顶笠帽,远远看着,跟个矮个子的人一样。
小船正往南方飘去,离着东海越来越远。
想来孙小空是要离开此地了。
走就走吧,若是敢在哪里为祸,总会被收拾。它既然这么有心计,这点道理不会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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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退出天眼,盘算着今日做些什么事。
帐帘一掀,有人走了进来。
抬眼一看,是莫紫萸,一身灰袍,腰间缠得紧紧,乌发盘在头顶,用一根紫木簪插着,英姿飒爽。她走向他,脸色平静,不喜不怒。
“紫萸?”
他惊喜一笑,约摸是笑容甜美如酒,打动了她。
她浮起一个慈祥无比的微笑:“六遥,今日有空么?”
“有,有。”
他忙不迭地点头,直盼着她坐下来跟他好好说说话,或是说出想要他带她出去转转之类的请求。毕竟昨日他带了封玳弦去海边,却没有带她,心里着实有些愧疚。
而那封玳弦又总是粘粘答答的,惹她误会。
她笑眯眯地:“雪消问什么时候去衙门过契,她大叔伯那边随时恭候。你可不可以陪着一起去?我对此间契约律法不太熟悉,有你在,想来那温县令也不敢糊弄。”
哎哟,竟把这事给忘了。
宣六遥赶紧下床:“好。此刻便动身。”
“多谢。”
他顿住,一条腿尚撑在铺边。
她有些疑惑:“怎么了?”
他看看她,为难地摸摸头:“那个......”
“有什么不妥吗?”
“倒也不是......就是,早饭还没吃,饿得没力气。”
他摸着肚子,苦着脸看她。
她微微睁大了眼,无可奈何:“你等着,我去替你拿。”
“多谢。”
他还上一句客气话。
她瞪一眼,转身离去。不一会端了粥和馒头过来,放在桌上,招呼他们:“来吃。”
佘非忍和胡不宜围了过去,宣六遥却坐着不动。
“你来呀。”莫紫萸唤他。
他动也不动:“饿得走不动......”
胡不宜咚地蹦过来,自告奋勇:“我来扛你!”
不识趣得很。
他冲着她一边努嘴,一边挑眉毛:去!一边去!
胡不宜仰脸看了他一会,恍然大悟,扭脸喊道:“莫姐姐,宣六遥想亲你!”
“哈哈哈!”佘非忍笑得差点摔下凳子。
莫紫萸往嘴里塞了一小块馒头,慢悠悠地说道:“你猜错啦,人家想亲的明明是那个......谁。”
谁?
除了她还有谁?
乱吃什么飞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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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气呼呼地穿了鞋走到她跟前。
只看她。
“你吃呀。”
她假装没看见,只低着头一点点撕馒头,细长的脖颈微微曲着。他记得从前那里是很白嫩的,如今却被晒得有些发黑。
他的心一下子软了。
何必介意她的见外呢?明明是自己的错,让她不痛快了。
他正要放弃引她喂自己吃的念头,那一块一块已经撕好的碎馒头被塞进了嘴里。她一边塞一边眼底含笑地嘀咕:“真是个孩子,连吃饭都要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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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伯和婶母的营帐门合得严严实实。
雪消上前掀开帘门,像是里头有风吹出似的,她的身子往后仰了一仰。
随即,他们都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这......猪窝都没那么臭啊。
(大叔伯回:猪窝好歹还通风、有人清理哪!)
大叔伯夫妇出帐时,宣六遥更是吃了一惊。
俩人的头发皆已灰白,蓬乱不堪,大叔伯满脸胡茬,婶母的脸颊松松垮垮,身上的衣裳都起了一层黑,皱巴巴的,像是两个老乞丐,更是愁眉苦脸、肩佝背驼。
倒显得此地比牢狱还不如。
他吃惊地看了一眼雪消,这些日子他俩的吃喝、日常都是雪消姐妹照拂。雪消对此却丝毫没有愧疚,还捏着鼻子退了好几步。
“去要两套干净衣裳去。”他吩咐雪消。
“是。”
雪消飞快地走了。
雪消和月晴是外人,他不太好责备。但紫萸是自己人,好歹可以说上两句......一句:“怎么人变成这副模样?
她哑口无言。
雪消的叔婶,她自然丢给雪消了,平日也没管,只跟雪消说要什么跟她说,可雪消也没跟她要什么啊。
但雪消和月晴是她的人,她俩的错,自然也是她的错。
她只能回一句:“是我的错。”
他横她一眼,不再说话。
此时众目睽睽,尤其在贺大叔伯夫妇面前,他得冷冰冰的,方显出狐仙大人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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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衣裳取来了。
大叔伯夫妇换好衣裳,钻进马车。
宣六遥看着他俩蓬乱的头发,想着一会要跟两个臭烘烘、脏兮兮的人坐在一起,只觉日头也变暗了。
雪消和月晴大约也是这么想,却也无可奈何,皱着鼻子也钻了进去。
车辕上坐着佘非忍,胡不宜骑着白鹿。
宣六遥看着莫紫萸,朝胡不宜努努努嘴,示意她去和胡不宜同骑。她却扁扁嘴,低头往马车上蹬。
“哎,”他一把拉住她,低声说道,“里边臭,去和胡不宜坐。”
她瞥他一眼,仍是抬着腿要往上爬。
“生我气呢?”
“生什么气......”她回头看一眼胡不宜,怅然道,“我倒想......”
哦,竟然忘了,她不能碰胡不宜。若是她“妄想”与胡不宜同乘,只怕会从鹿背上被掀到军营外......他只能无奈地看着她进了马车厢,想想都觉着替她憋得慌。
果然才出军营没多少会儿,她就从里边探出头,下巴几乎搭到他肩上,在他耳边用很低的声音嘀咕一句:“臭。”
他正坐在佘非忍旁边,清风拂面,自在得很:“跟你换?”
“算了。”她瞥他一眼,反悔道,“也好,里面还两个标致姑娘呢。”
“别别,”他求饶,“你就坐我身后吧......从前怎么看不出你这么爱吃醋?”
“什么嘛。”
她低声地嗔怪,手指尖在他背上细细地掐了一圈,掐得他又痛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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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进了慧州城,停在贺家大叔伯门口。
老俩口爬下马车,恍若隔了三世一般,懵懂又感慨地左右张望着,直到院里冲出一个年青人:“爹,娘!你们去哪了?”
“我们在城外迷了路,跌了跤,好在他们收留,把我们养好又送回来了。”大叔伯回道。
他也不想这么帮他们扯谎,可狐仙大人看着呢。
宣六遥客客气气地说道:“老人家,好生清理一番,随后带上屋契。我们等你。”
“是,是。”
大叔伯夫妇忙不迭地进了屋,大约一刻后,屋里起了一阵争执声。
“这是我们家的房屋,凭什么过给她们?”
“哎呀,行了。”
“不行,这还有没有王法了?......什么狐仙......温......”
宣六遥在院里负手而立,不急不躁地等着,心想任他们怎么作戏,他只当听不见。雪消神色紧张地往屋里张望着。
想来也是,房子哎,往后过的是安稳还是颠沛的日子,就看今朝了。
莫紫萸低声地安慰她:“别怕,你大叔伯敢再耍什么花招,我们饶不过他们。”
雪消点点头,仍是心神不定。
好不容易,大叔伯梳洗干净,谄笑着出了屋:“狐仙大人,小的已经带上屋契了。”
“嗯。”
宣六遥冷冷地应了一声,转身出院。
在官府里过契很是顺利,签字画押、红章一盖,尘埃落定。
雪消捧着契约看了好一会,才小心地塞进怀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旁人皆为她觉着高兴,只有大叔伯阴沉着脸,很是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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