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非忍明明看到了他的脸色,却旁若无人继续说道:“上苍亦有好生之德,若是能收回谎言,及时坦陈,倒也可以免去拔舌之苦。就看此人上不上道了。”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在手里揉来搓去,亮光闪闪地吸引住了阿辛的目光。
阿辛的眼里闪过一丝贪婪,突然笑道:“道长,小的跟您开玩笑呢,就是想看看您的修为如何。这刻看来果然错不了。实话跟您说吧,阿午这些日子不知怎么了,到处偷宅子里女人的贴身衣物,连老婆子的也不放过,被人发现打屁股时,他竟然穿着张婆子的内裤。张婆子羞得当晚就上了吊,阿午被送到官府,活活打死啦。”
这还差不多。
佘非忍心里冷笑一声,仍装模作样地惋惜:“上次来时便觉着他满脸黑气,贫道还嘱咐他修身养性,看来是白说了。”
“是是,可不说道长是个神人呢。主母这几日也念叨着您怎么不来了呢,也嘱小的在这儿看着,见着您了无论如何得把您请进去。”
“你家主母和小公子如今怎样了,可好些了?”
“自道长您来过后,主母和小公子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了。听说小公子昨日已经停了汤药,吃了半碗米糊和菜糊呢,从前能吃一勺就不错啦。”阿辛眉飞色舞地说道。
佘非忍盯着他,看着倒像是真话。
奇了怪了,他又没对佘清寒做什么。即便做,他只会做恶事,却是做不来这等治病救人的事的。如此说来,他更要进去看一眼了。
他想了想,把手里的银子抛给了阿辛。阿辛一把接住,乐得眉毛更是飞得要找不着:“道长您等一下,我即刻去通报主母。”
阿辛乐颠颠地进去了。许久,他才返回来:“道长,主母请您进去。”
“善哉善哉。”
他心里一振,整整道袍,跨过门槛往里走去,不曾在意阿辛在他背后栓上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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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青颜坐在正屋等着他,头发一丝不乱,脸色已没有之前那么憔悴,反倒透出一点点红润。佘非忍心里一惊,难道这些日子她没按自己说的每日受鞭?
若是每日鞭打,这旧伤加新伤的,能折磨得人日夜难安、疲惫不堪,怎么倒像真如阿辛所说,她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了。
不过也只是惊了一下,随即他正了神色,显得很是欣慰:“夫人的气色比起前几日好了许多。”
朱青颜欠欠身,微微一笑:“都亏道长替我每日驱邪,您不在的日子里亦让桃红按着道长的法子,倒是身子越发松快。再过几日,想必姐姐就没法占我的身子了。”
“是,令姐的影子在夫人的身内已是暗淡无光。不过......”
“不过什么?”
“虽然令姐过几日便无法再鸠占鹊巢,不过,她的怨气仍在,只怕还会为祸贵宅。”
“哦?”朱青颜微微蹙起眉,配上清瘦的面孔,很是楚楚可怜,“依道长看,该当如何?”
“令姐当年走得冤屈,”佘非忍抬眼留意着她微变的脸色,继续说道,“贵宅当时应是未请高人做法事送她上路投胎,故而令姐逗留贵宅不走,又心系她的儿子。既然夫人寻不回令姐的亲生儿,那就请高人来大做法事,让她好生升天。倒也可保一时平安。”
“道长说得有理,那这场法事由您主事可好?”
佘非忍摆摆手:“贫道这些日子要去云游,不知何时回来。今日正是来向夫人道别,顺便贫道配制了一些灵药,此药对伤口有些益处,但更要紧的是,能让令姐早些出体。”
他将掺了盐的伤药递给桃红,又转向朱青颜:“贫道......”
正要继续编瞎话,再打她一次出出气,怀里的白树真不安地动了一下。他自己也觉着背上发毛,不知怎的,升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他立刻站起身:“贫道还有事,告辞。”
不等朱青颜搭言,他掉头就往外走。
才跨出门槛,他就暗暗叫苦。屋子外面,竟然站了十来个捕快,领头的,正是佘景纯和铁星蓝,原来他们在这里已经设了圈套,就等着他来钻。
佘景纯身着暗红色官袍,戴着长翼官帽,倒是别有一番官威,此时脸色沉如水,正冷冷地直视着他。而铁星蓝反倒穿了一身灰色长袍,显得身量修长却又虎背熊腰,腰间的缚妖链与袍色混在一处,却让佘非忍觉着胆战心惊,他可是挨过这链子的。
铁星蓝一双灰蓝的眼睛直勾勾的,似长出钩子似的,在他脸皮刮来刮去,应是认出了他,流露出意味深长。
白树真在他怀里无声问道:“要我上么?”
“不要,你弄不过他们。”他亦无声回道。
他强装镇定地唱个喏:“福生无量天尊,善哉善哉。贫道不知各位好汉在此有公事,打扰了。”
佘景纯沉声说道:“铁总捕头,你还在等什么?”
“是,佘大人。”铁星蓝应了一声,闲闲地一挥手,“绑上。”
他们都没有一哄而上,像是瞧不起他似的,就走过来两个捕快,两边各抓了他的肩膀,就把他平空拎了起来,像拎一颗大头萝卜似的,晃晃荡荡,连根绳子也没有。
他连喊都不敢喊一声,就这么被穿街走巷拎到了八扇门,途中竟然还有行人朝他身上丢了一块烂菜帮子,还好这道袍是平阳的,要不然他得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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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八扇门,他竟然又被扔进了那个铁笼子。他也不也抗议,好歹这里单人牢房,清静得很。铁星蓝在笼子外摸着下巴看他,还嘿嘿笑了两声。
佘非忍望了望他,怀着一丝希翼他并没有认出来,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先开口说话。
半晌,铁星蓝挑了挑眉:“看来不是熟人。既然不认识,那就好办了。你好生歇着,明日板子、鞭子还是锥子可就由不得你挑了。”
他转身就要走,佘非忍扑到铁栅边跪倒,隔着笼子朝他伸出手:“铁总捕头,铁爷,爷爷......你放过我吧。”
铁星蓝忍住笑,故意说道:“你作奸犯科,行骗欺人,居然骗到佘尚书头上,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这些官老爷是你们能去惹的么?放过你?我放过你,佘尚书可不放过我。”
“铁爷,这是我的家事,是家事啊。”
铁星蓝疑惑地望向他:“家事?你一个不知哪里来的杂毛道士,竟敢和尚书大人攀亲?想要罪加一等么?”
“是我,是我啊。”佘非忍低声下气。
“你谁啊?”铁星蓝蹲在身子,眯着眼打量他,许久,“哦......我记得你,上次也是你,骗了卖醋老张家的女儿,害人家跳了河,你这无耻老道却逃之夭夭。正找你呢,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铁捕头!”佘非忍耐不住,气得叫了一声,随即意识到在人家手心里,嚣张不得,立时又低下声气,“铁爷,是我,佘非忍啊。”
“佘非忍?他是谁?”
“佘尚书的儿子啊,也是皇殿下的弟子,铁大人从前见过我,也逮过我。这次你就放过我吧,小的感恩戴德、铭记在心!铁大人,别让我父亲知道,此事更不能让我师父知道......铁大人,求你了。”佘非忍祈求地望着他,直恨不得翻上三个跟头以讨他欢心。
“哦.....”铁星蓝看着铁栅之间那张易容得如银月般却贴了一撮山羊胡子的面孔,一脸为难,“这可难办了。若是你跟尚书大人认了,他自然就不追究你的罪责了,又或者跟你师父说了,好让他把你领出去,你这一下把两条路都堵了,倒让在下难办的很啊。”
“不行啊铁大人,我戏弄、殴打继母,师父和父亲都饶不了我的。”佘非忍焦急道。
“知道饶不了还干?”
佘非忍暗下神色:“她逼死我母亲,又欺凌虐待我,把我逼出佘家,我不过是想把当年她对我的还给她罢了。可惜......”
铁星蓝的眼里现出同情,他沉默片刻,站起身:“行了,你先歇着吧,我去想想办法。”
“好,好,多谢铁总捕头。你就是我再生父母,来世泰山。”佘非忍喜得口不择言。
铁星蓝一笑,离开了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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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直奔原先的国师府,到了那边,才发现牌匾已被换成:梅花观。别的倒是没变,只是阔气上蒙了一层灰扑扑。
铁星蓝有些疑惑,这是宣六遥眼下住的地方么?
好在敲开了门,才知道仍是原先的皇殿下小国师,只是现下他已不是国师,而成了一个修道的真人,于是这府就改成观了。
宣六遥听说铁星蓝到访,倒也不是特别奇怪。以为是铁星蓝经过这里,见住了人,然后知道他回来了,故来拜访。他奔出屋外,亲自去大门处迎接:“铁兄,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
两人如兄弟重逢一般,隔了老远停住,再往前,就得一个仰头、一个低头,脖子有些吃不消了。但终于,他们还是走在一起,铁星蓝搂住了宣六遥的肩,两人像兄弟,哦不,父子般地往里走去。
重逢时,总有那么一小会儿的尴尬。
问的急了,显得探听小道消息似的,不问,又不知用什么话题开始。铁星蓝像初次到梅花观似的转了半圈,啧啧称奇:“这道观大啊,比哪里的观都要大。简直可以塞下京城半城人口了。”
宣六遥自然摆手谦虚:“哪有哪有,铁兄笑话了。”
然后,两人并肩无言,各自绞尽脑汁想着要说些什么。
好在进了堂屋,宣六遥亲自拈了茶叶、烧了水泡茶,铁星蓝才似刚发现:“咦,我记得你身边有一个长得很俊的小子,他人呢,被你赶出去了?”
宣六遥一僵:“哪个小子?”
“还能有哪个,就那个半大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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