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眼偷看,若是他没看见,她打算就这么交差了,偏偏佘非忍抬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满满的嫌弃遮也遮不住地扔了她满头满脸。
哎呀,真是。
这一只虾半两银子呢。吃又吃不得,扔又不舍得。
她踌躇一会,把虾放在一边:“一会我带给清寒,捣碎了给他吃。清寒跟你小时长得可像了。你是不记得了,你小时我经常抱你呢,抱得比姐姐还多。姐姐还笑我,说干脆把你送给我养得了。”
她说的是真的。
只是佘非忍记事后,被宠得有些娇纵,对她这个姨母几乎没有好脸色。
朱青颜自己竟有了泪,她吸吸鼻子,用衣袖随意地擦了擦,红着眼皮继续上赶着替他剥虾。
佘非忍瞥一眼她,搛菜的筷子顿了一顿。
他记性好,此时说起来,想想那时,是隐隐约约有个花枝招展的小姑娘经常抱着自己,满园子地乱跑......
只是,此时朱青颜提起这话又是何意?既然那么喜欢他,又为何后来将他欺凌得如此之苦?她不是有毛病嘛?
他此时尚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她剥好的虾肉已经递过来了。虾肉肥肥嫩嫩,红色的壳膜搭在白色的尾肉上,又挂着半拉深色的酱汁,显得格外诱人。
虾肉的清香钻入鼻内。
佘非忍原本以为她会将虾肉搁在碗上,她却将虾肉送到了他的唇边,他只要一张嘴,那满满的“爱”意就会塞进来。
就像小时母亲朱红颜那样。
他有些楞怔,不敢抬眼。怕一抬眼,看见的是朱青颜,儿时的记忆便会像瞬间打碎的鸡蛋一般,糊了一地。
诱人的虾肉在他唇间轻轻一碰,他下意识地张了嘴,像是回到了五岁时。
可他如今不是五岁,而是八岁,坐在身边的不是母亲朱红颜,而是继母朱青颜。他慢慢地嚼着,缓缓地抬起头看过去,朱青颜眯眯笑着,嘴角讨好地弯起了半轮明月。
似乎在内心的深处,有一丝裂缝正悄无声息地生起,那座沉积的冰山,眼看着,要从山尖尖开始融化,那已经化了的,成了一滴泪,闪在他的眼角。
他蓦地惊醒。
朱青颜不过替她剥了一只虾而已,他就要忘记这些年的深仇大恨么?
但是,这被疼爱的滋味,真是令人难以忘怀。
几尾剥得清爽的鲜甜虾尾挂在碗壁,她一直坐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他埋头苦吃,时不时地提醒他:“吃慢点,没人跟你抢。”
看着他眼角沁出的泪,她的心里满满的得意。
小孩子,哄哄骗骗就好了。
她心里盘算着,看这情形,用不了多少时日他就能信了她,到时便可以提出让他去替佘清寒找灵药,若是他不愿意,就再哄一哄,总归要哄到他愿意为止。
酱汁的碗边还剩下一尾虾肉,佘非忍拈了送到嘴边,看到朱青颜下意识地低头摸了摸肚子,想必她还未吃饭,他犹豫一会,仍是扔进了自己嘴里。然后,把那还剩下一层汤汁的盘子推到她跟前:“母亲饿了吧?这汤鲜得很。”
他看着她,眼里有一丝挑衅。
朱青颜笑笑:“还真饿了呢。你吃饱了么?”
“唔。”
她不再多言,就着桌上的剩饭剩菜,吃得津津有味、毫不嫌弃,还抽空伸手用大拇指擦去他唇边的油渍:“非忍,一会午睡么?去我屋里看看你弟弟?”
“不去。”佘非忍面无表情。
她不介意:“好,那你歇会儿。等你弟弟身子好了,我把他抱过来跟你玩。”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明明吃完了还要坐在这里,是为了看这女人吃他的剩饭剩菜吗?早知道她这么喜欢吃,他就把它们倒到猪槽里,再让她吃。
朱青颜把吃完的碗筷收到托盘上,用尚未洗过的手亲热地摸了摸他的头:“行了,姨母先回去了,晚些再来看你。”
佘非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觉头皮上起了一层厚腻。
然而下意识地,他希望她能再这样,像母亲一样地,再摸一摸他。
可朱青颜端着托盘离开了。
他一动不动地坐了许久,末了,才面无表情地出了屋,爬上之前的那棵树。坐在那棵树上,视线可以越过宅子的围墙,虽然望不到,但那个方向有师父和胡不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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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的贺兰殿里,雪柳已经在这里七八日了。
绿染宫一日只送一餐,好在晚晴宫每日也送。她的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香龄又替她抹了一种清凉的绿药膏,恢复的时候伤口也没有发痒。这几日的静养,倒让她比来之前要胖了些。
这一日,她心里有些忐忑。按梅太后之前的提醒,这一晚,顶多明晚,傅飞燕又要来了。
再来,就是上钩之日。
日暮时分,外来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绿染宫的一个宫女走了进来,按下了她的头。
随后,两双脚从她身边经过,隐入墙边挂着的白幔后。又是一阵脚步,雪柳已经听不清来了多少人,都躲到哪里去了。
很快地又是沉寂,却又远远地传来锣鼓丝竹声,像是绿染宫里在唱什么戏,悠悠远远的,倒显得这里格外安静,却又再听不出那多出来的呼吸声。
天黑,凉意又起。
晚晴宫虽每日送饭,但也不曾替她添上厚褥或衣,毕竟绿染宫的人每日也来,看到了不好。
听着贺兰殿的门吱呀半声,雪柳知道晚晴宫的人来了。
来的不只香龄,果然还有那尊贵却显得亲和的皇太后傅飞燕。
雪柳有些惊惶,不知今夜会发生什么,会不会梅太后在各屋里藏了刀手,就为了等着在她面前生生砍下皇太后的头颅,溅上满屋鲜血只为血祭当年惨死的宣三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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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飞燕弯下腰注视着她,嘴角勾起微笑,很是温和地问道:“今夜绿染宫唱戏,你想不想去听?”
雪柳立时摇了摇头,随即醒悟似的:“皇太后,奴婢不想听绿染宫的戏,奴婢只想去晚晴宫,哪怕一场戏也不听。”
“晚晴宫也会唱戏,只是少了些。唱戏虽然热闹,却也吵得很。不过,唱不唱戏,本宫也是随着宫里人的意思,他们想听,本宫就安排,他们不想听,就不安排。随意得很。”傅飞燕轻描淡写,又微笑问道,“这么说,你的心意定了?”
“是,只要皇太后愿意收下奴婢,奴婢愿为皇太后赴汤蹈火。”
“不过,本宫之前说过,想要你过来并不容易,梅太后不会允许的。”
雪柳慢慢抬起头,怯怯地直视着她的眼睛:“皇太后,您说怎么办?”
“这个嘛......”傅飞燕沉吟片刻,却是迟迟不说话。
等雪柳再低下头时,一只青褐色的小瓷瓶被丢到了她的裙摆上。她拿起小瓷瓶,正要问傅飞燕是什么,傅飞燕已经带着香龄往外走了。
而今晚的晚饭,一只肥嘟嘟的大包子端端正正地放在垫褥上。
为了不留把柄,她俩一阵风的来,一阵风地去,连等她吃饭的时间也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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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边的白幔一动,梅紫青从后面探出半张脸,看到雪柳举起手中的小瓷瓶,这才现出身,追到门外大喝一声:“站住!抓起来!”
咵咵咵,一阵纷乱的脚步。十来个持刀守卫从黑暗中跳出来,拦住了傅飞燕的去路。
火把燃起,照亮她愤怒的面孔:“我是皇太后,看你们谁敢动我?!”
她回身看,梅紫青华衣锦袍地站在屋门口,火光也照亮了她嘴角微勾的得意:“姐姐,你刚才给了我丫头什么?”
“毒药。”傅飞燕坦然地承认。
从梅紫青的身后,又走出一个身影。正是当今圣上宣五尧,他今年十五岁,脸颊仍有些微圆,虽然没有从前的皇兄们长得英俊,却也人模人样。
他站在梅紫青的身侧,悲悯地看着傅飞燕:“朕一向敬重皇母后,然皇母后竟意图毒杀朕的母后,这让朕很是难办。”
傅飞燕挑了挑眉:“意图毒杀梅太后?圣上,何来此说?本宫好歹也是皇太后,又有朝廷百官支持,怎么做下毒杀梅太后的蠢事?这个话若是传出去,只怕百官们会以为梅太后专权,设计除去皇太后呢!”
“傅姐姐,”梅紫青的声音依然婉转动听,“你笼络雪柳,今晚又交给她毒药,你不就是想借刀杀人么?”
“妹妹此言差矣。”傅飞燕正色道,“妹妹之前责罚了雪柳,这在宫里人人皆知。被罚之人,最易生出叛变之心,姐姐正是替你试探,果然雪柳一心想弃了妹妹,是以我交给她一瓶毒药,让她自尽,免得回去后生出祸事。姐姐之心,妹妹不能体察倒也罢了,却来诬我害你,姐姐正是心寒无比。”
周遭一片沉寂,除了西北风吹得火把头呼呼作响。
火光下,梅紫青脸色变幻、咬牙切齿,却终是惋尔一笑:“如此说来,竟是妹妹误会姐姐的一片心意了。然而雪柳这丫头怕死,此时尚不曾自尽呢。”
傅飞燕叹息一声:“是了,此次本是我多事了。既如此,送佛送到西,姐姐就替你做了这个恶人。”
她向香龄使了个眼色,香龄会意,朝梅紫青和宣五尧请过安,走过两人身边。不一会,屋里传来雪柳凄惶的求饶声:“太后,太后饶命啊!”
不知道求的是哪个太后,反正两个太后都面无表情,默不作声。
直待雪柳的惨呼声平息,香龄急匆匆地从里头走出来,傅飞燕才转过身,挺直背不紧不慢地离开。走出半道,傅飞燕低声问:“后头跟着么?”
香龄回身望了望:“不曾。”
两人加快脚步,进了晚晴宫,才腿软脚软地扑进屋。傅飞燕瘫坐在椅,香龄也忍不住蹲下,几乎坐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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