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非忍换下的衣裳,泡在水里,满盆的水都红了。
丫头青杏看着这满盆的红水,头皮都发了麻。但她没有吭声,又拿了些衣服往盆上一盖,偷偷溜出去找主母朱青颜去了。
朱青颜把他们几个发配给佘非忍时,曾警告过他们:记着发月俸的是谁,记着宅子里钱库的钥匙在谁手里。
所以他们表面上都对长公子佘非忍服服贴贴,私底下,他们的主心骨仍是当家主母。
今儿是年二十九,明日便是年三十夜。过年的事也准备得差不多,朱青颜刚空闲下来,她就接到了青杏的密报:“长公子今日回来后,衣裳上染满了血。”
她问:“他有受伤么?”
“看起来不像受了伤。”
“能不能把这些血衣藏起来?”
“就怕长公子会要,而且已经下水了。”
朱青颜思索一会:“你先捞出藏起来,假装忘了,若是他要再给,不要的话就先藏着。”
“是。”
青杏趁着夜色又偷偷地溜回院子,不曾在意同样趁着夜色在满宅子乱窜的白树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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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青杏已睡得迷迷糊糊,突然间脚趾头传来一阵刺痛。她惊醒过来,正欲查看,却发现床前站着一个不高的人影,黑乎乎的。
那身量看上去像是佘非忍,青杏试着叫了一声:“长公子?”
人影一动不动,只一双眼睛在黑暗里发着惨绿的光。
青杏有些害怕,尤其傍晚时分见到的那一盆血衣,她一害怕,那人眼里的绿光就变成了一片树林子,树林里透着更亮的光,似绿似白,却赏心悦目了许多。她好奇地朝着那光走去,看到里头堆着一地的金银珠宝,大锭大锭的金元宝、银元宝、珍珠玛瑙,凌乱地堆成了一座小山。
狂喜的她正要走去,一个把头遮得严严实实的人拦住了她,那人不曾开口,她却分明听到他在说:“去,把主母朱青颜杀了,这些财宝就都是你的了。”
“是。”青杏欣喜地答应一声。
她发现自己站在树林外头,随即,主母朱青颜出现在她面前。她一伸手,狠狠地掐住了朱青颜的脖子。
她的脖子真细,真软,只要她死了,树林里的那座财宝山就是她青杏的了。
朱青颜的脸涨得通红,惊恐的眼珠子几乎要爆出眼眶,下一刻,她就要死了。青杏开心得哈哈笑,一笑,手上的力气就变小了。
朱青颜挣脱了出来。
可惜,没有完成任务。随即,那座金银财宝山飞了起来,狠狠地压在她身上,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她的手和背也疼的厉害。青杏忍不住大叫起来:“放开我!我要杀了主母!”
无数只手在她的脸上狂扇,扇得她满脸热辣、满口血腥。
压在她背上的的金银财宝山变成了佘家下人们的手,他们狠狠地压住她,扇着她的耳光。
青杏清醒过来。
真的有人在狠狠地扇她的脸,朱青颜在她跟前捂着脖子,惊惧又气急败坏:“打死她!打死她!”
她真的掐了主母!差点掐死了她。
不是梦!
青杏简直不敢相信,她慌乱地叫起来:“主母,不是我!”
没有人理她。她被打得满口吐血,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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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才起床,佘非忍屋里的丫头就跑来差点把她掐死,朱青颜一动不动地坐了许久。若不是桃红提醒她打死下人官府会追究,青杏此时早已被埋进了土里。
青杏为何要掐死她?
她说的“不是我”是什么意思?
那是谁?
难道是佘非忍的授意?
不至于吧,就算他收买了她,她也没有这个胆量公然来杀她,一个小丫头,能翻出多大风浪?虽然差点被她翻成了。
地上趴着的青杏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想来是醒过来了。
朱青颜也差不多平息了乱哄哄的心情和思绪,她示意一个嬷嬷将青杏扶起,尽量和颜悦色地问道:“青杏,你今日怎么了?”
青杏忍着痛回道:“主母,我是着了魔怔。我昨夜在床边看到长公子,然后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人叫我杀了您,我就......主母,这是在做梦,我没有真的要杀您啊!”
“看到长公子后做了这个梦,还是长公子在梦里?”
“我,我不知道。”
朱青颜又问了一些细的,让人把青杏拉了下去,又陷入沉思之中。当年从朱家带来的贴身婢女素梅的死,当时说是与佘非忍有关,阿柴死时,是跟他在一起,阿丁死时,也是跟他在一起......他这次的回来,似乎有人在推波助澜。
先是归来道长,后是上央真人,而他们俩,除了把她痛打一顿,可曾真正医好了佘清寒?
没有,佘清寒发病仍是请了郎中。
而上央真人说的灵药,还不知有没有这回事?而佘非忍自己,也推三阻四,倒是让自己好吃好喝地侍候着,自己连脸面都不要了,像条狗似地哄着他,被他戏耍着。
难道,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他回来,等佘清寒死了,她死了,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夺了佘家的家产?
而眼下,他要开始动手了?
朱青颜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愤怒,可又悚然一惊。
若是青杏真的是他用了什么邪术指使的,那她又如何斗得过他?尤其青杏昨晚说的的意思,不也是暗指他杀了人吗?
得找个帮手!
可是,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认得什么高手了?此事又不能跟佘景纯讲,这些都是自己的猜测,无凭无据的,佘景纯会疑心她又想赶佘非忍出去。
只能先装糊涂,慢慢地再找帮手和佘非忍的破绽。
朱青颜想明白了,她让桃红准备了早饭,亲自送到佘非忍的屋里去。
此时已不算晚,佘非忍却还没有起床,趴在床上睡得真香,小嘴巴张着,呼哧呼哧地呼吸着,朱青颜在床边站了许久,他也没有觉察。
总算,他翻了个身,眼睛微微睁了下,朱青颜换上和善的笑容坐在床边,温柔地嗔怪他:“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起来?”
佘非忍似乎还没睡醒,楞楞地半睁着眼看了她一会,没有说话,向里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
朱青颜毫不介意地半躺在他身侧,将手伸进被子,有意无意地摸着他的光背,嘴里絮叨着:“小孩子贪睡,什么心事也没有,睡多久都能睡得着,真好。不像姨母,每日一脑门子官司,天不亮就醒了。夜里又睡不着。”
她嗅了嗅他的头发,看到他正睁着眼睛发楞,微微一笑,在他耳边轻柔地说道:“你睡,你就把我当成你的母亲,我的姐姐。我呢,此时就觉着你是我亲儿子。不知不觉,你都这么大了,可再大,也是我的儿子,我就是你的亲娘。你要不要叫我一声娘?”
她的声音越来越温柔,佘非忍在她的声音里几乎要睡去。他张了张嘴,那个“娘”字卡在喉咙口。他从未叫过朱红颜“娘”,他只叫她“母亲”,何况,那也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朱青颜一直在他的头顶留意着他的神情,见他神色既不慌张也不怨恨,只一直怔怔地,像是陷进了她说的话里,她有些疑心是自己多想了,高估了他。
尤其他转过身看到她脖子的一瞬间,他似乎意外地楞了楞,脱口而出:“母亲......”
两人同时一楞。
他有些难为情地转过目光,随即又转回来:“姨母,你的脖子怎么了?”
朱青颜微笑着看着他,语气轻松而又缓慢地说道:“你屋里的丫头青杏,大清早地发了颠,来掐我脖子,还胡乱攀咬,说是你指使的,我把她打了一顿,正好来问问你的意思,要不要把她送官,还是赶出去?”
他的眼睛越睁越大,怔了良久:“她平素里安静得很。”
“是。她是外乡买来的,带了什么病也不知,也是可怜得紧。你说如何处置她?”
“随母亲处置......姨母。”
他又一次脱口而出,却又找补似的,低着声又叫了一声姨母。
朱青颜欣慰地摸摸他的脸:“非忍,往后你就叫我母亲,我替姐姐照顾你......”
她突然伏低身子,把脸埋在他的脖颈间,低低地抽泣着:“非忍,对不住,你原谅我好吗?”
她的鬓发细碎地蹭着他的脸,温热的气息喷在他脖颈的皮肤上,他轻轻地嗅了嗅,不是母亲朱红颜令他安心的味道,而是姨母朱青颜的,微微的香里带着一丝尖锐,像是无论加了多少厚实的棉絮,里头总裹着锋利的沙砾和刀片,带着一种危险的气息。
他无声地笑了笑,低声说道:“过去的,我已经忘了。”
“嗯。”她抬起头,匆匆地擦了擦自己的脸,又擦去他脖颈边沾着的泪痕,像是突然厌倦了扮演慈母似的,“你再睡一会,我去忙了。”
她没有问他要不要起来,只替他掖了掖被子,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屋。
佘非忍坐起身,撑着膝盖静静地坐了一会,叫了一声:“红罗!”
红罗是他屋里的另一个丫头,青杏既然犯了事,那屋里的丫头就剩她了。
“长公子。”红罗匆匆地跑了进来。
“把被子和枕头都换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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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年过得跟去年不一样。
去年此时,他们在江南慧州城外的莫家屋子,宣六遥、莫紫萸、胡不宜、佘非忍、莫母、阿添,虽算不得无比热闹,却也是热气腾腾,笑意盈盈。
尤其还有紫萸伴在身侧。
今年,宣六遥和胡不宜,守着一座偌大的梅花观,空数雪花,寒听风声。
佘非忍从一个杂役弟子变回富贵公子,住在京城的大宅子里,和父亲、继母还有弟弟,有笑脸相迎,有仆役环绕,本该是完满极了,安逸极了,他却从饭桌上匆匆下来,躲进自己的屋子。
即便天黑,他也不许点灯。
只有黑暗和孤单才让他觉着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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