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停地拍打他的脸,轻声呼喊:“非忍,醒醒。”
可他昏迷不醒,一张小脸被黑色的帽檐衬得苍白无比。
悲伤涌进她的心里,她不知道是为了他,还是为了佘清寒。她努力抱起他,将他扛在肩上,一路往前奔,一边奔,一边寻找着药堂或诊所。
没有。
她留意着经过的行人,见着个子壮的、年纪大的,便上前求他们:“救救我儿子,救救我儿子......”
总算,有人帮她掐了佘非忍的人中,给他喝了水,看着佘非忍悠悠醒转,朱青颜不由得悲从中来,呜呜地哭了半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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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半场,她带着佘非忍回去了。
她自己也吓得够呛,躺在床上,只觉着一半魂魄留在了破屋里,总觉着心神不宁。碾转了半日,她觉着好些了,起了身去了佘非忍的屋子。
他躺在床上,手臂放在被子外边,正侧着身子发呆。
没有黑披风,他只穿着白色内衫。他的脸瘦瘦的,下巴尖尖的,却又眉清目秀,让人看着心生怜惜。
朱青颜竟有些难为情。
之前,她心里都算计着他,越掏心掏肺,算计得越厉害,她越觉着自己高明。今日怎么就用上了真心,连命也不要了地救他?
她远远地站在他床前,踌躇着要不要走过去,她是不想真心实意地对他好的。
他见了她,回过神似的,微微抬起头,轻声唤了一声:“姨母。”
只是姨母,而不是母亲。
她的心里咯噔一下,却又踏实下来。自己本来就是他的姨母。她露了笑,轻轻坐到床边,跟之前一样,轻柔地摸了摸他的脸:“你怎么样,好些了么?”
“我明日就出发,去替弟弟找灵药。”他看着她,突然来了一句。
哎?
她楞了半晌。
看来今日不要命地救他,也是有回报的。
她心里一阵狂喜,嘴上却客气道:“你身子还没好透,歇两日再走吧。”
“明日就走,姨母替我准备盘缠和行李,一辆马车。”
“要带人吗?”
佘非忍看着她扯了扯嘴角:“我想姨母陪我去......开玩笑的。不用。”
朱青颜刚提起的心放了下来,想了想:“我挑两个力气壮的,陪着你,需要开路或什么力气活,你使唤他们。”
“好。”
“那......你好生歇着,姨母此刻便去准备。”
她说着,怕他反悔似的,急匆匆地走了。
佘非忍慢慢坐起身,摸了摸怀里的白树真,心想:越来越长了,差点真勒死我。
白树真无声回道:你自己说的,要做戏,就往真里做,若不然哪试得出来她的心意?还好这娘们识相,若不然,还得累我去勒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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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话。
正月十四一大早,朱青颜和佘景纯就送着佘非忍出发了。
朱青颜心情复杂,她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心里竟隐隐生出留恋。她自己也不知自己的叮嘱是做戏还是真心:“你路上当心些,住客栈,不要住野外,慢一点不要紧,若是实在找不着......就再找找。”
而佘景纯更是真心实意,他难得地多了些话:“找不着就回来,别逞强,父亲母亲不会怪你。”
“是。”佘非忍又披上了那件黑披风,只是没有扣上帽檐。
他欠了欠身,登进马车。
这次,是有人替他赶车的。
不过两日,便到了灵山脚下。再往里走,马车是走不得了。
佘非忍没有将马车赶到以往的那个山洞,有旁人在,他不想泄露了,何况那山洞宣六遥是施了障眼法的。
他们将马车寄在山脚下的一户人家,带着行李进山了。
宣六遥之前托人给他送了一封信,信里有西山的路线,和他所知的布局,提醒他到时牵头羊,到时用来引开池里的猪婆龙。
可惜那次白树真没有跟去,若不然,它还能做个向导。
去西山的路并不难走,只是有些积雪还没化光,还有越往西,落叶越厚,走着便慢了。但总归也到了。
很快地,他找到了那株灵芝,它依然生在池子中央,肥肥厚厚地,闪着薄紫的光,当年被宣六遥采走的那部分,又长回来了。
池中水雾缭绕,猪婆龙的长嘴忽隐忽现。
佘非忍让两个家丁在羊脖子上捅了一个洞,然后牵着这头流血的羊满山地奔去了,猪婆龙们排着队追在后头,浩浩荡荡。
若是能把它们送到温家军做先头兵,倒也好的。
又或者,让自己带一头回去当个坐骑,有事的时候还能替他咬个人,该有多好。
他一边想着,一边不紧不慢地跳下池,游到中间的灵芝台上。
灵芝肉摸上去嫩极了,滑极了,佘非忍正欲掰下,耳边却响起一声尖锐难听的大叫:“咕--咕咕--”
那声音,像是嗓子眼里插了根树枝,又像是往他的耳朵里插了个铁棍,他突然觉得耳朵里头像被戳了似的,又钝又尖利的痛。
白树真也像被绞住似的,在他的怀里猛力地甩着尾巴,催促着他赶紧走。
他一只手捂住耳朵,一只手飞快地掰了一半灵芝塞进怀里,脚一抬,却头昏脑胀地,身子一歪往水里跌去,最后一眼,是眼前那只巨大的张着长钩嘴的黑色鸟头。
他知道,是师父提过的那只鱼鹰。
但是师父从来不曾说过鱼鹰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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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痛。
身子好痛。
不知是哪里痛,手,脚,还是头?只觉着哪儿都痛。
佘非忍慢慢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左右亦是树,满叶的绿。脚下沉重而又空荡,他低下头,顿时吃惊得大叫半声,嗓子眼紧得像被勒住了似的。
他慌张地四下环顾,终于明白自己被五花大绑地吊在一棵树上,而那树,正正好长在小池子里的上方,是以脚下不但是那灵芝台,更是满池攒动的猪婆龙,密密麻麻,躁动不已。
若是无人理会,他只有两个下场。
要么晒成人干。
要么被猪婆龙们撕成碎片——稀碎,和着血汤。
佘非忍觉着胯下一热,淅淅沥沥地在风里又变冷了。
他不知哪里出了问题,明明师父说这里最厉害的,就是那一池子的猪婆龙了,只要把它们引走,再逃得快些,事情也就成了。
像是特意跳出来回答他的疑问,那只鱼鹰又不知在哪发出了“咕--咕--”的叫声。
难听得很。
佘非忍啊地大叫,耳朵里痛得又似被伸进了两把尖刀似的,翻来倒去地搅动,他像被钓上岸的鱼似的,拼命想要蜷起身子,却扯得头上的树枝被连累了似的,哗啦啦地晃动着,直让人担心那枝杈可还吃得消。
可是他顾不得了,他在难忍的痛苦中奋力挣扎,他这辈子没有过这样的痛。若是要一直地这样痛下去,他情愿掉进猪婆龙池被它们一口吃掉。
好不容易,痛楚渐渐平息,他觉着自己已是半死,虚弱地呼喊白树真,可怀里毫无动静。
白树真?
他一遍遍地喊,依然没有回应。
也不知它是死了还是逃了。
看来自己也是在劫难逃了。佘非忍只觉一阵悲凉。他这次是真心实意地为了救佘清寒来的,没想到,人没救成,自己也要死了。
好在,那要人命的鱼鹰声不再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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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理会他。
他孤独地挂在枝头,渴了,喝一口风里的水气,饿了,吃一口西北风。日升月坠,已过三个轮回,又或许五日、七日?佘非忍不记得了。
他迷迷糊糊,全身已是麻了,意识也是糊了。
大约要死了吧。
死了就没这么难受了。他欣慰地想。
“非忍,非忍。”
耳边突然传来呼喊声,忽远忽近,他努力睁开眼睛,朦胧中他看到宣六遥正站在小池子外边冲他招着手。他笑笑,看来真是要死了,都出现幻觉了。
脚下一阵地动山摇的嘶吼。
唇边溅到了几滴热热的,像是水,但是有一股浓浓的咸香味。他伸了舌头舔舔,是咸的,还有些甜,竟然是血。
又有血,泼到了他的嘴边,淌进了他的喉咙。
温热的鲜血流进了他的喉咙,也冲醒了他的魂灵。
他睁眼瞧去,池子里已是杀得一片血海,好些条猪婆龙翻着白白的肚皮胡乱地堆叠着,还有些,正在负隅顽抗,宣六遥挥着朔月剑,胡不宜舞着判官笔,对着满池的猪婆龙杀得一头奋进,若不是溅起的血水泼去他们脸上的血痕,他几乎认不出满身满头挂满血浆的他俩。
嘶吼与池水的翻滚都渐渐停息。
两人仰起脸,劫后余生般地,挂着满脸的血水冲着他笑,笑得白牙齿缝里,也溢满了红通通的血水。
宣六遥一甩手,朔月剑凌空飞起,在佘非忍的头顶飞了一圈。
绳子啪地断了。
佘非忍直直地往下落去,被胡不宜一把抱住腿,身子仰倒在堆叠起的猪婆龙尸上。他的视线落在宣六遥糊满了血却仍显得肤白貌美的脸上,突然觉得,这一世,他非跟着他不可了。
还有胡不宜。
他这一辈子,跟定他俩了。
身上的麻绳被除去,宣六遥和胡不宜站在满池的血水里替他捏着胳膊和腿:“绑麻了吧?好些了么?”
他不说话,只看着他俩眯眯地笑。等手脚活过来,他一头扎到一只伤痕遍布的猪婆龙身上,狠狠地喝饱了血,才直起身来,用力点点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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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先回了灵山。
原来白树真是溜了去找宣六遥救命,它日夜兼程地穿过山林,穿过平野,游到京城,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大白日地穿过一道道屋脊,终于搬来了宣六遥和胡不宜两个大救兵。
此时它正在灵清观的西院里,就着还剩的几个酒坛,胸有成竹地喝了个烂醉。
反正,它已经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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