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宣六遥正坐在梅花观里发呆。
圣上宣五尧不知起了什么劲,要让他找长生不老的丹药去。强身健体还不够,至少要能延年益寿,延个三五百年。或者,像平阳那样,炼些丹药也行,不过这丹药要他一起吃,怕他胡乱交差,像当年平阳害宣拾得那般地害圣上。
他倒是想起了西山的灵芝,但他进山时已答应守山的方脸神仙,只此一回,往后再不会来。再来,方脸神仙也不让他进了。
让他去满世间地乱窜,他是愿意的,甚至是高兴的。
只是他有些不放心傅飞燕,傅飞燕听说宣五尧要让他离京,当即就哭了:“一定是那贱蹄子出的主意,就是要名正言顺地赶走你,让你死在外边,然后再逼死我。往后,大梁朝就是她们母子俩的了!”
她把前头想策反雪柳,不想差点被反咬一口的事告诉了他,他惊出一身冷汗。
他说:“既然宫里容不下我们,那我们离开,把这天下让给他们就是。”
傅飞燕却坚定地摇头:“我是当朝东宫皇太后,这泼天的富贵岂能白白送给她们!她一直想爬到我头上,我绝不会轻易地让她如愿。她想爬,等我死了再爬。”
她又哀伤地看他:“我如今是东宫皇太后,她朝我们母子下手时还得惦量惦量,若是我们不是了,她要弄死我们岂不是如同弄死两只蚂蚁似的?”琇書蛧
“可......”
“罢了,”她又露了些笑,“也说不定是好事。你在外头闯荡个几年,将来有了本事,结交了能人异士,你的皇子地位也就稳固了。到时让封个亲王,若是他去得早,说不准你还能当上皇帝。”
他苦笑:“他的皇子都已经生了,哪就轮得到我了。再说,我也不想当皇帝。”
“你呀,不争不抢的,今日才会被撵得到处跑。唉,早知道,当时干脆投靠了平阳,说不定他还能扶你上去。”
宣六遥不想跟她争辩,叮嘱了几句便离开晚晴宫。
他已经让观里的仆人去准备行装,明日他就要跟胡不宜离开京城,还要带上那个被他招回的真莫紫萸。圣上还给他安排了一队兵士专程护送他,他就不太明白,宣五尧只是想支开他离京,还是真心地想让他去找长生不老药?
屋门口出现一个人影,他没有理会,只顾发着自己的呆。
总归是观里的仆役,进进出出地做事罢了。
那人进了他的里屋,不一会抱着个东西坐到了的身边,自顾自地打开。宣六遥一看,那不是自己放易容用具的小木箱么?
再望向小木箱盖里镶的水银镜,它此时已经支起来了。镜子里是佘非忍那张秀气的面孔,幽黑幽黑的眼珠子正从镜子里边看他。
“非忍?”
“师父,教我化之前那张脸。”
“你怎么来了?化那张脸做什么?”
“往后我不回佘家了,我仍做你的弟子。”
宣六遥很吃惊:“又跟你姨母起争执了?你不是带回灵芝了么?”
佘非忍不再回答他,只在木箱里翻翻找找,打算自己试着化装。宣六遥想了一会:“我今晚去佘宅一趟,替你说个和。我想,皇殿下的面子,他们总要给的吧。”
镜子里的面孔立时变得冷冷冰冰:“师父,你就这么厌憎我?”
宣六遥觉着他不识好人心,心里有些恼火,不想哄他,又不肯出言伤他,只得抿紧了唇不发一言。
佘非忍的眼神滞了一会,啪地合上小木箱,起身就往外走。宣六遥想了想,气恼地追上去:“你去哪儿?”
“去死。”佘非忍头也不回,脚步不停地往外走。
“别胡闹了,回家去。”
“不用你管。”
宣六遥一把捉住他的手臂,把他拉过来打算好好说一番道理,却见他眼泪鼻涕满脸地流着,倒是真的伤心着。他也一时楞了:“出什么事了?”
佘非忍扑过来,一把将他紧紧抱住,脏了巴唧的面孔直往他胸前蹭,全忘了他之前离开梅花观时如何对师父说的:别动不动就搂搂抱抱的,让旁人看了还以为有异癖。
他抽泣着,嘴里嘟嘟囔囔。
宣六遥听了好一会,仍是没听清。但在他心里,佘非忍总归还是个孩子,他只得轻叹一口气,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背:“你想留在梅花观就留吧,什么时候想回去,你就回去。我明日也要走了。”
佘非忍猛地抬起头:“去哪儿?”
“替圣上找长生不老药。”
他露出不相信的神情:“这世上哪有长生不老药?”
“是啊。”
两人沉默了一会。佘非忍突然笑了:“幸好我今日来了,若是明日再来就晚了。”
“我会跟看门的说,你随时可以进来。谁让你又认了我做师父的呢?”
佘非忍又把脸贴上他的胸口,想了一会:“往后我就跟着师父,你赶我走,我也不走了。除非你把我杀了。”
宣六遥忍俊不禁:“那我可完了,又要准备胡不宜的嫁妆,还得准备你的聘礼,不若你们俩成亲吧,聘礼、嫁妆混一份就够了。”
“既然师父说了,弟子恭敬不如从命。”
“哈......好了,别搂着了,也不怕旁人非议。”
“不,我再搂会......”
佘非忍抱得越发地紧,然后一抽一抽地,又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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佘非忍如愿换上了新脸,也不算新,仍是之前用的那张脸,面如银月,雍容华贵。胡不宜和莫紫萸在他脸上戳了好久,一致说道:“这张脸更好看。”
他有些失落,但也只是笑了一笑。
宣六遥不让他穿那件乌漆墨黑的披风,说瞧着瘆得慌。他也不想穿,他换脸,就是想静悄悄地隐没在这世间,把那个没用的佘非忍藏在一个世人找不到的地方。他把黑披风叠好,塞在放行装的大木箱最里边,像是藏起自己最深的心意。
沉重的观门打开,一辆宽大的马车驶出梅花观。赶马的是佘非忍,马车里坐着的是宣六遥、胡不宜、莫紫萸。
佘非忍做了几个月的尚书嫡长公子,又灰溜溜地回来做宣六遥的杂役弟子了。
上次出门时,也是这四人。
只是,莫紫萸已不是她了。
宣六遥掀开厢帘往外张望。
车外边,有一队兵士跟在马车前后,他们约有三十人。领队的兵士长名叫宋子规,二十多岁,长相普通,他正骑着马跟在车侧。
宣六遥有一瞬间想起了温若愚,他想,要么去江南看看他?他仰脸问宋子规:“宋队长,我们去江南可好?”
宋子规转脸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皇殿下,我们的路线是从西北开始,再一路转向南。去江南自然可以,不过总归在一年半载之后了。”
在人前,他们把长生不老药笼统地称为宝物。
“不能先去江南,再去西北吗?”
“不能。”
宋子夫的脸长得方,人也似方正得很,不好商量。何况这是跟圣上定好的路线,他不愿改,宣六遥也就没办法。
罢了,那就先去西北吧。
宣六遥坐回车内,看看对面正亲密地牵着手的胡不宜和莫紫萸。
她们看着是一个五岁,一个十四岁,因为莫紫萸是躺在棺内过的年,也就少长了一岁。她原本比他大一岁,如今便是同岁了。但其实,她俩一个五岁,一个七岁。
莫紫萸的过往记忆只到七岁。
她握着胡不宜的手,笑眯眯而怯生生地望他:“六遥哥哥,往后让不宜妹妹住在我家里好不好?你也住我家。我爹爹是江左巡抚,他养得起你们。”
宣六遥低了头又开始把手指插进头发根狠狠地揉搓:“我们要先去西北,再去你家。”
“不着急,我还想跟不宜妹妹多呆些时日呢。”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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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虽已转暖,但越往西北却也越荒凉,渐渐地,满是葱绿的平原被抛在身后,沙砂越来越多。
这条路线,是宣五尧根据各地大臣送上的关于长生不老药消息的地点规划的,倒也算有些头脑。这次出去,也不是像无头苍蝇般乱转,而是与当地驻臣接上头,然后根据他们的信息,去寻找或确认长生不老药的真伪。
第一站,是西北边塞,驻守大将军苏四海,上奏说那里的雪山上有一种雪莲,据称可治百病,延年益寿。
去边塞,要经过沙漠和戈壁滩。
前路越来越荒凉,马车行走也没那么顺当,即便车里已经垫了厚褥,仍是颠得厉害。
胡不宜倒没什么,她早已习惯了。这些日子莫紫萸拉着她坐在车厢里,连白鹿都顾不得骑了,一张嘟嘟脸仍是粉粉嫩嫩。莫紫萸却开始后悔,不该跟着他们出来,更不该答应先去西北,再绕去江南,这得绕到什么时候啊?颠得身子骨都要散了。
她哭丧着脸开始抽泣。
她一哭,胡不宜就没了办法,干脆眼不见为净,出去骑上鹿背自在去了。
车厢里只剩宣六遥和莫紫萸,他可以不管,但又不忍不管:“莫小姐,就忍这几日,前头风光极好。”
“不好,没有江左好。”
“江左自然好,但前头也是好的。”
“不好。”
莫紫萸左右望望,胡不宜已经出去了,她觉着孤零零地,挪到宣六遥身侧,把头靠在他肩上继续抽抽噎噎。
一年前她的个子还比他稍稍高上一些,此时,他已高过她了。宣六遥很是无奈,一手托着腮,支在膝盖上发呆,心想若是紫萸看见了会不会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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