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六遥注意到他握在手里的手杖,还有一步三尺宽的步伐,他低了头,隐去眼底的一丝诧异,又在嘴角边挤出一个难为情的笑容:“苏兄见笑了。”
“哎~”苏四海挑了挑眉毛,“苏某往日接待的贵客都是些粗壮汉子,还是第一次有皇殿下这样的少年英雄,也未让人准备一匹矮些的马。来来,苏某抱您上去。”
他托起宣六遥的背和腿,宣六遥把腿伸进脚蹬,抓着鞍背,笨手笨脚地爬上鞍,又小心地半趴下身子,对马下的苏四海又是难为情地一笑:“有些高,看着头都晕了。”
苏四海理解地笑笑:“是。不若皇殿下跟我同骑一匹马吧,这样我也放心些。”
“不必了。我还是头一次骑马,觉着挺新鲜的。”他又胡扯。
苏四海点点头,沉吟一会,又看看宣六遥悬在马侧的腿:“还是让苏某陪着殿下吧。”
不待宣六遥答复,他抬手抓住马辔,一纵身,稳稳当当地落在宣六遥身后:“真想不到,苏某有一日能把一位皇殿下拥在怀里。”
他又俯下身,在宣六遥耳边低声说道:“若是皇殿下成了圣上,那苏某拥的,就是一位皇帝了。”
宣六遥笑笑:“可惜我不是。”
“你想当吗?”
苏四海的声音就在耳边,低沉而魅惑,像极了一个男子求欢一个美人,用尽力气要撩拨对方的心弦似的。
宣六遥深吸一口气,摇摇头。
苏四海没有多言,直起身子,笼络似地满手捏了捏宣六遥的肩臂:“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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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多荒漠,干涸的土地中处处支棱着大大小小的石块,往远处看,也有几片青色草原,草原上有羊群,像云朵似的,分散各处。
苏四海指指羊群:“别看那些羊此时安稳得很,狼一来,它们就会被追得七零八落。”
宣六遥眺望几眼:“不都带着獒犬么?”
“是,”苏四海轻笑一声,“可不得一直养着,若是哪天没了獒犬,羊要么挨饿,要么只能乖乖被狼吃。不过,獒犬也不是那么好养的,不若做一只狼,只吃羊,永远不会被羊吃。”
宣六遥不吭声,苏四海笼着他的手臂略紧了些,声音也更低了些:“殿下,你想做一只羊,还是想做一条狼?”
见他仍是不作声,苏四海越发凑近他的耳朵,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
随即,苏四海的目光落在他耳尖上,看了许久,倒是有了些讶异:“皇殿下,你这耳朵很是奇特......想来必是天选之人。”
宣六遥被他吹出的热气弄得极不自在,背后又热烘烘的,像是要跟这个男人化在一起。他不想跟苏四海化在一起,他觉着这苏大将军的狼子野心过于明显,獠牙伸得让他不舒服了。
苏四海自己并不觉得,他知道皇殿下在西北只是计划逗留一段时日,找不找得到雪莲都得离开,他得赶紧把这个十四岁的少年皇殿下笼络进来,只要答应配合,他就准备行动了。
他等这一天,已经很多年了。
他对自己很有信心。十四岁的皇弟,见识有限,又受皇帝兄长欺压,可巴不得有他这样的大将军来帮着夺位?说不定这皇殿下嘴上不说,心里早就动了。他再加把劲,添上几把火,就可手到擒来。
实在不行,就来硬的。
这是跟他的幕僚柯祖明商量好的。
包括出门时的试探,他们想看看皇殿下上不去马的时候,会软绵绵地求他帮忙,还是会气得跳脚?若是这样,他都有把握拿捏住这个少年皇殿下。
可是偏偏都没有,人家用自己的步子跟了上来,还让他们在城门口等了好一会。
不过,也说不准只是皇殿下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求帮忙,也不好意思发火,若是这样的话,就更好办了。
他这么想着,心里便微微得意起来。
一定是的,他说了那么些冒犯的话,皇殿下也没有发火,想必是个软性子。
他兴冲冲的:“走,苏某带你兜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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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
白马冲了出去,另外几匹马嘚嘚地跟了上来,宣六遥探出头往后边看,胡不宜和莫紫萸骑着白鹿稳稳地跟在后边,那数十个兵士噼哩啪啦地,昂着头跑得跟马似的。
他略略放了心,用眼色示意胡不宜跟上,才坐正了,忍受着苏四海因疾驰而压得更低的身子。
风急急地扑面而来,似混着黄沙一般,打得脸上隐隐作疼。
宣六遥不由得眯起眼睛,心想这一世自己过得舒坦,此时才会觉着辛苦。
苏四海却一点也不觉着辛苦,这样的疾驰让他很快活,尤其怀里拥了一个可以助他大计的少年皇弟,他鞭着马儿,几乎驰到大梁朝的疆土之外,才停下指着一座巍峨的雪山,大声地告诉宣六遥:“这就是天会山。可惜天会山还不是大梁朝的。皇殿下,什么时候等您亲征,我们把这山给占下来!”
宣六遥知道这座雪山,它不归哪国所有,是以谁都可以上山,但在山上不管发生何事,也没有哪国的官府会来过问。
也就是说,若是在天会山上被杀了,那也算白死了,除非报私仇。
况且,山上终年积雪,雪洞、雪崩,冰川,哪一样都足够要人命,所以很少有人进山。
苏四海双手扶着宣六遥的肩膀,心旷神怡地望着天会山,好一会儿他才发觉身前的这个少年皇殿下,似乎没有激动或亢奋的时候,总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倒是他带来的两个丫头,在后边大呼小叫:“嗷--好大的雪---把整座山都盖满了。它竟然连棵树都不长--只有雪---连只鸟都没有---”
——嗷着嗷着竟嫌弃起这座天下罕见的大雪山来。
苏四海蹙起眉往那俩丫头望去,只见“驴”背前那个五六岁小丫头脸蛋红通通的,虽大眼圆嘟脸长得不错,却手舞足蹈没个正形,而后边那个十四五岁的莫小姐即便惊叹时也只是微张着小嘴,长凤眼里的光亮闪闪的,看起来便是个文文静静的大家闺秀。
他的视线在莫紫萸的眉梢眼间停留了好一会,直到她向他望过来时,他才惊醒似的,朝着她一笑,极尽温暖。莫紫萸似乎有些害羞,微微低了头,迅速瞟了他一眼,扭开脸去。
苏四海又深深地看了她两眼,才转回头,眼里却再没了雪山。他问宣六遥:“皇殿下,莫小姐是你的——?”
“师妹。”
宣六遥不知如何解释她的关系,匆匆敷衍一句。
“......是要成亲的那种么?”
“嗯?”宣六遥回头瞥他一眼,摇摇头,“不。”
“哦.....”苏四海长长地吐了口气,又扭脸看她,看得各自脸上都开满桃花。
一个是因为痴,一个是因为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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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将军府,苏四海一跳下马,便又显出半死不活病怏怏的样子。宣六遥是看明白了,他不是腿有毛病,而是心情有毛病,苏四海不喜欢这座将军府。
正要进府门时,宋子规的手下阿黑喜滋滋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冲着苏四海露出谄媚的笑:“大将军,那阿香可真是香,兄弟们喜欢极了......可还有别的么,大伙们说还没吃饱。”
苏四海瞟了一眼宣六遥:“得问皇殿下。”
宣六遥虽听着阿香,想起昨晚的那个舞姬,但又听别的,又不似在说她,也就没介意。却突然跟他搭起界来,他莫名其妙。
苏四海又浮起一层讨厌的笑容:“皇殿下,昨晚你嫌阿香不好,我就把她赏给他们了。还一个阿茉你觉得如何,也不喜欢的话,我就给他们了?”
这句话在宣六遥的脑子里滚了两滚,像突然裂开似的,他明白了它的意思!
苏四海对他的突然瞪视毫不在意,对阿黑说了一句“回头再说吧。”,便柱着手杖往里去了。
宣六遥望着他不算稳健的背影,浑身发冷。琇書蛧
偏偏阿黑平素里挺机灵的,此时却昏了头脑,凑过来嘻嘻笑着问道:“皇殿下,阿茉你还要么?”
宣六遥也不知怎么地,手一动,朔月剑便一道闪电似的划了出去,等阿黑从肩到腰斜着涌出一道血瀑倒下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杀人了。
无人惊叫。
除了已经进宅的苏四海,旁人全都惊呆了。
阿黑身下的血铺向众人脚下,柯祖明一挥手,有兵士上来把阿黑的尸体拖走,又有兵士拎了水过来清洗。
宣六遥脑中的血还未全数褪净,将军府前已是干干净净,冲过的水渍在干烈的空气中很快也没了痕迹。
兵士们退走。
柯祖明和宋子规不敢上前劝慰,低着头从宣六遥身侧溜过,匆匆进了府,赶着去跟苏四海报告去了。
苏四海坐在正屋,还未听完两人的低声报告,只听着屋外头一声少年的怒吼:“宋子规,出来!”
宋子规看了一眼苏四海,匆匆地出得屋外,走到宣六遥跟前:“皇殿下,有何吩咐?”
宣六遥逼视着他:“这事你知道么?”
“卑职不知。”
“你是他们的队长,你不知此事?”
“殿下,卑职今日一整日都陪在您身边,他们在城里歇息,我勒令他们不得骚扰百姓,但那是大将军赏的......卑职真不知。”宋子规说完,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宣六遥点点头:“行,你此刻去,把阿香送去医治。凡是参与的,各责一百军杖。”
宋子规一惊:“皇殿下,一百军杖会打死人的。”
“都是畜生,死便死了。”宣六遥冷着脸。
宋子规倒抽一口冷气,往屋里瞧了瞧,小心地拈着宣六遥的衣袖把他往外拉,直待估摸着屋里头的人听不到了,才低声劝道:“皇殿下,虽说我跟苏大将军也算交好,但说到底也是您的人。苏大将军用一个舞姬,便灭了您身边所有的人,往后您独零零的,不是更被他捏在手里么?”
“不是还有你么?”
“我一个人有什么用,我......”宋子规急得团团转,他是苏四海逆反的共谋和帮凶,他不敢跟苏四海对着干,也不愿意做一个光杆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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