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六遥冷着脸,背着手动也不动。苏四海只得忍了痛,低头撑着地慢慢抬起腿,一站定倒抽一口冷气,把被踢的腿虚踮了起来:“痛。”
宣六遥朝着宋子规远远抬了抬下巴:“手杖。”
手杖多的是,爬雪山要用的。
很快宋子规送来一根木杖,趁机扶了苏四海往帐蓬处慢慢走去。
宣六遥气恨地盯着他的背影,嘟囔一句:“狗改不了吃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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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宣六遥一直提防着,生怕宋子规告诉了苏四海是胡不宜踢的他,他会来找他们算帐,所幸一夜无事。
次日出帐,苏四海并无戾气,想来宋子规并没有说。只是本已脱了手的手杖又回到了他的身边,看样子还得拄一阵子,因为他走路一瘸一拐,像是踢坏了。
他除了腿脚不便,见着宣六遥却挺高兴:“六皇子,走,上山了。”
宣六遥见着他便来气,但又不便露在脸上,只能尽量平静地问他:“你能上山么?”
“能,有什么不能!不就膝盖处有点疼么,哪会像你这般娇气了。”
“行,走吧!”
所带的兵士里有擅长攀登的人,他们先爬上去固定了绳子,将打着绳结的长绳放下,后边的人便抓着绳结往上登,彼此之间隔开了一臂宽的距离。
又在不同的地方放置长绳,宣六遥看了下,起码有六根。众人蒙上黑色的眼纱,手上裹上麻布,分成六队,依次沿绳而上。
宣六遥吩咐胡不宜:“你俩和白鹿留在山脚下,若有什么异动就赶紧跑。”
胡不宜自然不肯:“我也要去!”
“你俩去了也帮不上忙,我还得分心照顾你们。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胡不宜,你照顾好莫小姐,万一有雪崩或旁的,你们一定要往外跑,别往山上来。我若是有危险,我自会唤小可,你不用管。记住了!”
胡不宜噘起小嘴,眼泪汪汪地仰脸看着他。宣六遥只得再吩咐莫紫萸:“你比胡不宜大些,你看着她点。”
“好。”莫紫萸点点头,拉了胡不宜往一边去。
苏四海正在一根绳子边等他,见他总算交待好事宜,便向他招招手,示意他过去。等他走近了,才说道:“你跟我一起。”
宣六遥点点头。
两人跟在兵士们的后边,抓着绳子往上登。
天会山尽在眼底时自有一种让人惊叹的气势,但及至踩踏到时,它便成了一匹倒挂的茫茫雪原,目光及处,只有蒙了一层薄黑的白。
雪又厚及膝盖。
好在提前裹了羊皮,倒也不算太冷,上山的路不算难爬,只要风和日丽,不出意外,对于这帮武人来说,还没有打仗来得惊心动魄。
但这惊心动魄,却又藏在风平浪静处。
各个人高马大之兵士,在这雪山中,却似蚂蚁一般。远远望去,就像挂了六列深色蚂蚁,蠕动着往上爬去。
苏四海显然要比旁人吃罪些,手杖缚在背上,右脚有些吃不上劲,整个身子总有些往左边偏歪,连带着长绳也有些歪扭。
宣六遥看不见他的神情,也不便高声问他,想来他也是个要面子的人,断不会此时下去歇息,也只能暗暗担忧。
却听旁边一声急促的短呼,一个兵士滑了手,翻滚着跌下去,一路溅起团团雪花。
众人默默看了一眼,继续往上爬。
带这么多人,就是防着有些人是要跌下去的。
不止跌下山脚,还有冰川。
冰川才是更可怕的。
跌下山脚,顶多也就跌下,还能爬得起来,且是零零散散地跌。
若是冰川,一下子便能吃下几十、几百人,连根骨头也不会吐。而有些冰川,就藏在厚厚的积雪下,你以为雪下埋着石,却不想是个吃人的坑。
但这次他们幸运得很。走到半山腰,先前固定的长绳已经走到头,要换另一根长绳了。苏四海却发现右侧几十丈开外,有一个宽阔的冰川入口。
洞口看着有一人多高,外层是积雪,内里透着莹莹的蓝光,煞是诱人。
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处望了好一会,才低下头低声问宣六遥:“去吗?”
“雪莲会在那里么?”
“说不准......在不在,去看一下便知。”
宣六遥有些犹豫,冰川里边不知是什么情况,若是有危险,小可都不一定找得到他。但苏四海已经等不及他的回答,弃了绳,拄了杖,半爬半走地往那边挪去了。
左边传来宋子规焦急的低呼声,前后又是等待命令的兵士,宣六遥挥挥手,示意他们跟上,数十个兵士都改了线路,慢慢向苏四海处汇去。
宣六遥也只能跟过去。
以往住灵山时,灵山也会覆雪,但有山路,有树,总不会有雪崩和冰川,也就没那么危险。此时却是一座不知藏了多少冰川与空洞的光秃秃的大雪山,几乎大半条命悬在空中。
苏四海一马当先,四肢并用地,从雪地爬进冰洞,左右望望,站起身,也不回头,拄着杖就往里去了,脚步尚还有些瘸拐,让后头跟着宣六遥的真是又急又好笑。
宋子规跟过来时,还是扶了他几把。
当他的脚踩进冰洞,他抬头四顾,还是惊叹了一下。
那一瞬间,他觉着自己是进了一块玲珑剔透的蓝玉里,那蓝,从洞口往里,由亮及暗,由浅入深,却又一路灼灼闪着冰寒的光,直把人往里引,仿若里头藏着宝贝似的,那些兵士扒下眼纱,想也不想地往里走去。连宋子规也扔下他,脚步匆匆地冲进去了。
大约是好奇里头是什么样子,也大约是担心着苏四海。
宣六遥落在队伍后头,转了几转,发现这个狭长的冰洞里有好几个分岔口,苏四海、宋子规、那些兵士,都不见了。
这里光滑得连个脚印也不曾留下。
宣六遥晃了晃身子,罢了,回去在入口等他们吧。
一转身,完了,哪个是进来的洞口?
他又转了一圈,打量着那几个差不多模样的蓝色冰洞,都像是稀世玉石般剔透,都透着莹莹的蓝色星光,美极了,也都让他生出一股胆寒。
若是随便挑一个洞往前走,多半会越走越深,再也走不出来。冰洞里又不长一物,除了冰,到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在里头活活饿死。
可他若出不去,胡不宜和莫紫萸怎么办?还有佘非忍、傅飞燕,他们都指望着他呢。
他盘腿坐下,闭上眼睛,打开天眼,看能不能找出一条对的线路来。
天眼里,一个穿着浅色袍子的少年正背对着他打坐,座下、身周,亦是这样的蓝色冰墙和冰洞。他退出天眼,支着下巴发了一会呆。
看见自己有什么用?
自己也不知道路。
罢了,总这么呆着原地不动也不是办法,横竖是死,不如死个明白好了。
他对着冰洞一个个掐算过去,挑了个占卜结果还算好的往里走去。
其实若是只有一个洞算出来是吉的,倒也罢了,那铁定是出口。但不止一个,六个洞里有三个是吉卦咧。
但既然是吉卦,他也就不怕了。
他提了朔月剑,沿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路往前走,左右上下全是蓝色的光滑如玉的冰,往前走,还能看到冰里冻着些鱼虾、水草之类的,也不知冻了多久,栩栩如生地镶在里边,除了不动,跟活的一样。连鱼身上的细鳞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宣六遥赏景似地一路看着,突然觉着有一双眼睛在看他。他环视一圈,前后并没有人,但那被窥视的感觉仍在,他不自在地转动脖子,想把那双眼睛找出来。
他猛然间发现了那双眼睛,那眼睛和安邑人长得很像,眉骨突、眼窝凹,黑眼珠,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宣六遥握紧朔月剑,定了心神打量。
那人也是个少年,年纪比他大些,与他隔着一道冰墙,手里握着一根长棍,另一手托着一朵白色的花,衣衫有些破旧,一条腿正往前迈,却迟迟没有落下。脚边有两条奔跑样的大狗,却都一动不动。
像是冻住了——就是冻住了。
他们被冻在冰墙里,脸色、神情却如活着,让宣六遥不得不思考要不要砸破冰墙把他们救出来。
他朝着冰墙举起朔月剑,却迟迟没有勇气刺下去。
——因为,不知会不会让这冰洞倒塌。
他终于放弃了这个念头,转身离开,只觉少年的目光盯着他的后脑勺,让他心里十分不忍。可是这是冰川里,那少年和那两条狗被冻之日必定已是很久远之前,自然已是没命。
还是活人要紧。
他得赶紧找到出路,才能把外头的那些兵士叫进来寻找苏四海他们,到时必然是要用绳子引着路的。
他想了想,这条路已和进来时不一样,必定不是入口。
正要回头,他听到一声惊呼。那声音,似乎从前边传来的,约摸是有兵士也进了这个冰洞。他振了振精神,快步向前走去。
这一走,便又失了方向。
又是一个有好几个岔道的地方,宣六遥看着这几个分岔的冰洞,背上一阵热、一阵寒,一股焦灼从心里腾腾升起,恨不得提起朔月剑将这里全劈了。
突然一个冰洞里传出一阵喘息声,又是几声含糊不清的说话声。
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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