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风静。
一团柔光在黑暗中慢慢前行,往三分二分寨而去。
仔细听,可以听到细微的脚步声,和几不可闻的鹿蹄声,刻意屏住的呼吸也在隐身术下几乎听不出来。
靠近寨门时,宣六遥把夜明珠塞回怀里,借着寨门口火把的光线悄悄地推开寨门,在守卫的眼皮子下,带着佘非忍他们进了三分二分寨。
寨子依林而建,数十幢竹楼分散在林中,但有几幢集中在近寨门处,想必那是花依依的活动之所。
他们四人和鹿不能完全分开,因为一分开,他们彼此也看不见。此时胡不宜和莫紫萸骑着鹿,宣六遥牵着鹿绳,另一只手牵着佘非忍,慢慢行走着,目光逡巡,寻找着有烛光的竹楼。
有一栋竹楼亮着光,佘非忍低声告诉宣六遥那正是花依依住的那一栋。他们互相牵着,静悄悄地踏上竹梯,竹梯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好在风吹过时,各处的树叶互相碰撞发出的唰唰声盖过了竹梯的声音。
好巧的是,门口竟然没有守卫。
他们很顺利地摸到窗外,只可惜竹楼的窗户竟然不是糊纸的,却是满层的蒲草挡住了视线,要想往里看,只能推开窗棂或挖个洞。
里头安安静静的没有声音,也不知花依依在做什么。
宣六遥有些后悔,他应当先用天眼探看一番再做行动,眼下已经到了她门外,却是不能关了六识去用天眼。
不过佘非忍是个机灵的,他已经将窗户掀开了一条很细的缝,两人往里瞧去,只见花依依坐在矮几前,就着一只茶壶静静地喝茶,正常得再正常不过。
她仍是穿着紧身衣袍,一身玲珑,比茶壶更有曲线,头上别着一枝大红的鲜花,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阴影,红润的嘴唇却又微微嘟着,像是有一点不开心的心事一般。
却也美极了——灯下美人茶相依,叫人心头鹿乱撞。
不但心头的鹿乱撞,身后也有鹿乱撞。宣六遥只觉腰间一阵一阵地紧,回手一摸,是白鹿在用它的长角不停地顶他,大约是提醒他要走了。
他捏捏佘非忍的手,示意他离开。他们又互相牵着,小心地下了竹楼,准备去别处看看——看不了。
寨子间不知何时有了好多人影,晃晃悠悠地分散在各处。
除了寨门口的火把,里头的火把隔百步才有一个,光线昏暗却也绰绰。那些人走来走去,安安静静,缓慢而又随意,有的几个人跟在一处,有的孤零零,他们既不列队,互相之间也不说话。冷不丁地从身后冒出,又冷不丁地钻进树丛。
宣六遥紧紧地握着鹿绳和佘非忍,小心地从这些人中穿过。突然眼前走过两个眼熟的,宣六遥仔细一看,竟然是那不知怎地被弄回寨子的六个兵士中的两个,他看着他俩一脸呆滞地走过去,一回头,跟另一个人呯地撞在一起。
也不知是他惊叫了,还是佘非忍惊叫了。
宣六遥用劲把佘非忍自己身边一拉,绕过那人,牵起鹿绳飞快地往寨门奔去。因为他听到花依依那边有了开门的动静。
好在寨门没有栓起,他们顺利地冲出寨子,回到那块空地上。
呼--
宣六遥长长了松了一口气,卸去隐身术。佘非忍现出身,小脸白白,有些气喘。他又回过头去看胡不宜俩人,胡不宜正紧抓着鹿角,脸上又是紧张又是兴奋,看样子是要叽叽喳喳说话。宣六遥赶紧竖起手指,示意她别说话,他转头要跟佘非忍讨论那些人。
突然,他又回过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胡不宜身后——她身后没人。
正是因为没人,此时才格外惊悚。
莫紫萸呢?
她人呢?
胡不宜也回头看身后,一脸茫然。刚才太仓惶了,也不知莫紫萸什么时候掉下了鹿背。她唰地转回头,和宣六遥大眼瞪大眼,面面相觑。
快回去找她!
宣六遥情急下又要施隐身术,手诀捏了两遍,佘非忍他们却是清清楚楚地杵在眼前,他才想起隐身术每日只能使一次。
唉。
“非忍,你带胡不宜躲起来,我去找她。”
“说什么呢?”佘非忍和胡不宜异口同声回道,“自然要一起去!”
胡不宜的大眼睛睁得溜圆,在黑暗中闪着微光。佘非忍嘀咕一句:“就师父你的体格,没有我们怎么行?”
这话说的,好像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似的。
宣六遥捏了捏拳头,觉着是的:“好,我们一起去,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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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寨子不难,门一推便开了。
寨子里安安静静,清清静静,刚才那些到处走来走去的人一个都不见了。
但是也没有莫紫萸。
宣六遥三人执着各自的武器站在寨门口,面对空荡荡的寨子有些发楞,这......不对啊。
花依依的竹楼处灯光闪了一下,有人开门出来,正是她,依然是刚才那副打扮,不紧不慢地从竹楼走下来,径直朝他们走来。
她的脸上挂着微笑,眼里无丝毫敌意:“咦,皇殿下你们回来了?”
她往他们身后望望,脸上现出疑惑:“怎么只有你们三个人,还有人呢?”
仨人看着她,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花依依的目光在他们手中的武器上转了一圈,微微蹙起眉头,又歪了歪头,声音清脆柔媚:“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若不是宣六遥在天眼中见过她的邪事,若不是佘非忍喝过她的茶差点被吃掉,若不是胡不宜刚才见了那么些奇怪的人,他们会觉着她是一个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大美人、寨主、朝廷命官。
即便见过,此时他们也都疑心起自己,是否有什么误会,或许哪里误解了她?
宣六遥回头看看鹿背,鹿背上只有胡不宜一人,莫紫萸确实不见了。他放下戒备的神色,微笑道:“我那师妹刚才跟我们走散了,花寨主可曾见过她?”
“不曾。”花依依矢口否认,又露出迷惑的神情,“她不是跟你们在一起吗?你们不是才从寨子外回来嘛?”
“她走在前头,我看她先进来了,但是进来后又不见了她的身影。”
“是么?”花依依微微一仰头,思索了一会,“会不会先进竹楼了?”
她说的是他们第一晚住的竹楼,可那边黑灯瞎火,并无烛光。但宣六遥觉着若是莫紫萸从鹿背掉下,说不定也先躲到自己相对熟悉的地方,他点点头:“我去看一下。若是不在,花寨主可否允我在这寨子里找一圈?”
花依依的大眼睛格溜溜地转了一圈,随即惋尔一笑:“自然,皇殿下随便找。我此时也叫人一起找。”
“不必。想必她淘气,我们自己找,就不惊动你的人了。”
花依依抿嘴一笑,却仍纠缠着问道:“皇殿下,你带出去的人呢?还有阿柴,他回来了么?”
“我们在林子里走散了。”宣六遥回道,拔腿便往里边走。
在他身后,花依依盯着他的背,大眼睛缓缓地眨了又眨,不知在思量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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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竹楼里没有莫紫萸,宣六遥不再顾忌,带着佘非忍和胡不宜在寨子里大喊:“莫紫萸--莫紫萸--”
任他们满寨子地叫喊,寨子里却是安静得如无人一般,连盏灯也不曾亮起。
他们一个楼一个楼地找过去。有被锁住的,回去问花依依,她又是笑得很柔媚,却让他们无话可说:“你们都进不去,她又如何进得去?”
宣六遥只得找了个安静处,让佘非忍和胡不宜守着他,他自己打开天眼,看到莫紫萸被绑着扔在一个墙角,她一张标致的小脸慌得煞白,泪水流满脸颊。那墙、那地,分明是在一座竹楼里。
他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
她——林宁的紫萸,死前也是这样被绑在某个屋子里,他找到了她,却也永远地失去了她。
再睁眼时,他的心仍是痛的。他沉声说一句:“走,我们一间间找,有锁就劈了。”
“好。”
佘非忍和胡不宜年纪那么小,才不懂什么思前虑后,既然宣六遥发话了,他们跟着干便是。
他俩跟在宣六遥身后,看他用朔月剑一下削断锁栓,然后拿夜明珠往里照。
第一间,空的。
第二间,堆着杂物。
第三间,里头一个池子,池子里泡着几个人。宣六遥只扫了一眼,便退回身,继续往下一间去。
第四间,地板上躺满了人。
第五间,躺了一个全身赤裸的男子。
......
宣六遥不记得自己打开了多少间房屋,只要不是莫紫萸,管它多奇怪,一概不理。
花依依站在寨子的空地间,静静地看着他们一间间地开门,又一间间地退出。
已经找了大半了,宣六遥心内焦急,他听到自己喘息的声音,那是一股劲憋在心里,疯了似的冲击着他的心房。
他仿若回到了寻找紫萸的那一夜,这一次,他不但要找到她,还要护她周全。
他站在一间屋前,只觉着又绝望,又充满希望。这寨子就这么大,不在前头屋里,那想必就在后头屋里,他们就丢了她这么会功夫,他不信找不到她。
他深吸一口气,扬起朔月剑,咔地劈开门栓,一脚踢开门。
夜明珠的柔光下,屋子里半明半暗,有人在角落里不出声地蹬着腿。宣六遥冲进去,差点泪流满面。
正是莫紫萸,手脚都被绑着,头发已挣得凌乱。
“紫萸!”他叫了一声,未留意自己叫的是那个紫萸,但眼下是谁已不重要了。
——他找到了她。
朔月剑轻轻松松地割开了绑住她手脚的绳子,她站起身,扑进宣六遥怀里,肩膀一耸一耸地抽泣着,却是一点声也没有。
她平日里本就文静。
宣六遥也就没在意,安慰地拍拍她的肩,捉着她的手臂往外走。胡不宜他们跟在他俩身后。
可是,看样子走不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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