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后半夜了。
宣六遥和佘非忍一间,胡不宜和莫紫萸一间,算是安顿了。两间相邻,中间只隔着木板,有什么动静也听得见。
船在江中行走,船身晃晃悠悠,似摇篮一般自能哄人安睡。
佘非忍却翻来覆去,最后一骨碌坐起来:“师父,要么我跟胡不宜睡,你跟莫小姐睡?”
宣六遥也坐起身,一把揪住他的后颈往榻上拽:“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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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满舱明晃晃。
佘非忍正搂着他的脖子,一条腿压在他肚子上,睡得人事不省,小肚子贴着他一起一伏,宣六遥有一种被青蛙缠住的感觉。
他抬眼张望。
昨夜灯光昏暗,时辰又晚,也没仔细看。这会儿看清楚了,他俩头这边的舱窗用磨成薄片的贝壳镶成,即便日光明亮,却也不觉得刺眼。
舱内干干净净,只一床一桌。
他垂下眼,惊得哎哟一声,差点从床上跳下来。
脚那边的门窗格用纸糊着,在差不多一人高处,正破开一个小洞。宣六遥看见时,一个手指头正退出去,随即有人用舌尖伸进洞口搅了几搅,再然后,一只眼睛出现在洞后,视线正好与他对上。
此时他正半撑着身子,一手被佘非忍压在身下,另一手在胸前紧握着佘非忍的手,姿势颇有些暖昧,但他惊讶之时并未察觉,只楞楞地看着那只眼睛。
那只眼睛并未因被他瞧见而显出惊惶而躲闪,反而眨了几下,更是凑近了洞口,看得兴趣盎然。宣六遥认出来了,那是封容醉的眼睛,又大又漂亮,眼珠子乌黑,撩人得很。
这封容醉,怕不是有什么毛病吧?
宣六遥颓然躺下,不打算理睬他。
舱门口一亮,那眼睛不见了。
宣六遥一个激灵,他不会去偷窥胡不宜和莫紫萸了吧?他迅速翻身下床,一打开舱门,封容醉正站在舱门外笑眯眯地看他:“宣小公子,昨晚睡得可好?”
一边说着,他朝前迈了一步,几乎要紧贴到宣六遥的身上。
他的个子要高出一个头,宣六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才仰起脸回道:“挺好,多谢封公子。”
“好说好说。这下宣小公子可愿意陪本公子玩耍去?”
虽然是借了他的船睡了半夜,他也把他们带到了慧州,但宣六遥并不会因为小恩小惠就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他坚定摇头:“等我办完事。”
颌下一紧。
封容醉用纸扇抵上了他的下颌:“听话。我这扇子不一般,按一下,就有毒针穿透你的喉咙。你最好答应。”
他的大眼睛不喜不怒,幽幽黑黑,语气也是轻轻柔柔,甚至还带了一点笑意。但宣六遥不觉得他是在开玩笑:“......行。我答应。”
微笑在封容醉的唇边漾开。
他缓缓收回纸扇,却又凑近他的耳边低声说:“不许告诉我妹,说我胁迫你。否则,你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宣六遥点点头。
封容醉很满意,侧头在他脸上轻轻啄了一下:“真乖,本公子就喜欢你这样的。”
我怎样了?
宣六遥差点脱口而出,好在及时咬住舌尖,也就没上赶着跟人家调起情来。
只听咯答一声,桂无苔从一间舱间里走出来,她显然刚睡醒,睡眼朦胧地,头发还有些凌乱。此时宣六遥从她脸上也看出女子的相貌来,难怪觉着清秀得很,竟然是个捕快。
她一眼看到站得很近的两人,有些发楞。
封容醉早已站直身子,笑眯眯地:“无苔,醒了?”
“嗯。到慧州了么?”
“即刻便到了。”
“哦,那下去洗脸吃饭去。”
“好。”
佘非忍和胡不宜、莫紫萸也醒了,也就跟着一起下去。桂无苔顺手摸了摸胡不宜的头顶,胡不宜仰头看看她,大眼睛乌溜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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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岸已在视野之中,宣六遥往东边望去,几乎觉着可以看见温若愚军营的哨塔,只是朦朦胧胧地跟树木混在一起辨别不清。
几人站在船舷处,默默地等着船靠岸。
桂无苔拉拉封容醉的衣袖:“一会儿我就跟宣小公子他们过江去。”
“他们不过江,他留在慧州。”
“嗯?”桂无苔睁大了眼睛,疑惑地看向宣六遥。
宣六遥不吭声,他兄长都拿毒针威胁他了,他能怎么办?
桂无苔顿时明白了,板起面孔:“不行,他们得跟我过江去。”
“他自己要留下来,不信你问他。”封容醉微微侧了身,斜斜地看他。他负着手,纸扇轻轻地晃了两下,威胁地指向他。
“是。我自己要留下的。”宣六遥言不由衷地盯着纸扇,思量着如何在封容醉不觉察的情况下把它取过来。
桂无苔搂过宣六遥,安慰道:“别怕,有我在,他不敢怎么样。”
封容醉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突然吼了一声:“回船!”
哎?
江岸眼看就要靠上了,大船却缓缓转了头,又往江心去了。
桂无苔气得跳脚:“封容醉!把船靠岸,要么把我们送到江左!”
“想得美。”封容醉扔下一句,几步便蹬上舱梯往楼上去了,把他们几个扔在船舷上目瞪口呆。
佘非忍拉拉宣六遥,低声说:“要么我们游过去吧?”
倒也可以。
只是,佘非忍站到舷边往下望了望,反悔道:“算了师父,我怕胡不宜淹死。”
口口声声胡不宜,好像她已经铁定是他娘子了一般。宣六遥心头升起一股火,恨不得把他揪起来扔下江去,他只能拍拍他的后脑勺提醒道:“你师妹可没答应。”
佘非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却毫不介意:“反正师父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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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风猎猎,江面虽浊黄,却也宽阔大气得很,像被日光洒了金粉似的,粼粼地晃眼。
几人在船舷处欣赏江景,莫紫萸扶着胡不宜站在一处脚踏处,扒着船舷往外看。佘非忍也扒着看。桂无苔站在宣六遥身侧,很是抱歉:“我兄长性情乖张,谁也管不了他。实在抱歉得很,若不是我,说不准此时你们已经找着去江左的船了。”
宣六遥对这位女扮男装的小捕快很有好感,虽然她昨日才弄出人命:“无妨,能和桂姑娘同船渡,也是宣某几世修来的福分。”
桂无苔噗嗤一笑:“才多大就油嘴滑舌。”
哦哟,忘了自己是个才十五岁的少年,是有些轻浮了。宣六遥红了脸,难为情地低了头,肩头却是一紧,整个人被扯得退了两步。
他惊讶地回头望去。
原来是封容醉,不知何时又下了船舷,扯着他往舱梯边走:“走,宣小公子,陪我上去玩玩。”
封容醉虽然年纪尚轻,体格也不算粗壮,手上却特别有劲,像钳子一般,捉住了便挣脱不开。宣六遥只能陪着笑:“好,封公子先松开手。”
封容醉松了手,却又捉住他的手臂,对着船舷上不知发生何事的佘非忍他们笑道:“我跟宣小公子上去喝杯酒,你们就呆在船舷上。”
佘非忍还在犹豫,胡不宜已经跟了上来。
她一跟上,佘非忍和莫紫萸,还有白鹿也就跟了过来,把个舱梯堵得严严实实,倒把想要拦阻的桂无苔挡在了外头。
封容醉抬抬下巴,命令宣六遥:“让她们留在下边。”
宣六遥看到此时他的纸扇插在腰间,一边应着“好”,一边不动声色地隔空将纸扇取到手里。
然后,他趁机蹬上几步,封容醉下意识地往舱内退。
下一刻,纸扇抵上脖颈,封容醉靠在舱墙上,一时无法动弹。
“封公子,劳驾,让他们转去江左。”宣六遥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威胁别人了,虽然个子要矮些,又在别人的地盘上,却是神情镇定,语气冷淡。
封容醉有些发楞,随即嗤笑一声:“怎么宣小公子,真以为扇子里有毒针啊?就算有,你会用么?”
“不会。”
纸扇仍抵着。
封容醉只觉胸前一紧,一把短刀抵在胸口处,隔着袍子都能觉着刀尖的冰凉,那个跟在宣小公子身边的半大小子正阴冷地盯着他。
随即,肚皮上又是一紧。
他低头一看,那个六岁模样的小丫头拿着一根尖头细棍抵着他的肚子。
他抬头看看莫紫萸,她倒是没有围上来,只站在不远处平静地看着,也是个见过大世面的姑娘。而桂无苔站在舱口处,先是大吃一惊,随即大怒拔剑:“放开我哥!”
一声惊叫。
宣六遥循声望去,那桂无苔已经把莫紫萸圈在了怀里,长剑横颈,气势汹汹。
哎哟,只以为她是个好人,却忘了她是封容醉的妹妹。
当着人家妹妹的面威胁兄长,正是,自找的麻烦。
宣六遥棋差一着,只能放开封容醉,还把不知可有毒针的纸扇还给了他。封容醉抖抖衣袍,这才似笑非笑地抬抬下巴,示意桂无苔放开莫紫萸。
桂无苔把莫紫萸往里一推,莫紫萸跌跌撞撞地站到了他们身边。这一下,封容醉兄妹俩一头一尾,把他们四人堵在过道里。
桂无苔扔提着长剑,满脸怒容。宣六遥他们算是得罪透她了。
封容醉手里拿着纸扇,另一只手慢慢从腰间抽出一把寒闪闪的软剑来,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妹妹,你说,是斩了他们还是扔到江里?”
桂无苔生气地回道:“都是你!你不惹他们他们会惹你吗?”
“咦,也不知是谁把他们招到我船上来的?”
“你!......让船靠岸,把他们扔下去。”
“行,我此刻便把他们扔下去。”
桂无苔气急:“我让你把船靠岸,把他们扔岸上去!”
封容醉露出委屈的神色:“我不,刚才他们要弄死我......啊!”
他突然大叫一声,扑通单膝跪倒在地。小腿上传来一阵剧痛,他抬起头,眼前那小丫头正恨恨地瞪着他。
一个小丫头,怎地踢人比糙汉还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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