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想明白,另一条小腿又被踢了一脚,身子直往前扑去,倒像是给他们磕头似的。他不再犹豫,抬手按动纸扇,纸扇顶上咻地飞出一根铁针,却似撞着了什么似的,在空中绕了绕,竟直往桂无苔的面目而去。
好在去势已缓,桂无苔往后一闪,铁针笃得扎进了木板。
下一刻,封容醉背后又是一痛,那丫头竟然跳上他的后背,把他重重地压在舱板上,手里的纸扇和软剑早被夺走。而桂无苔想要砍他们,却终不忍下手,只举着剑大喘气:“你们放开我哥。”
“把船靠岸。”宣六遥握着纸扇和软剑,冷冷淡淡地下令。
封容醉努力抬起头,凌乱的发丝遮着半张漂亮的脸,半是狼狈,半是楚楚可怜:“那你让我起来。”
也是,不起来没法发号施令。
宣六遥使了个眼色,胡不宜跳下封容醉的背,待他爬起来后又用判官笔顶着他的腰。一众人跟着他下到船舷,听他吼了一声:“靠岸!”
船头又缓缓转了个弯。
封容醉吼完,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袍,俊朗的脸上又露出笑容:“宣小公子好本事,有趣得紧。”
有趣么?
都使上毒针了。
宣六遥冷冷淡淡地看着他,随手一扬,纸扇随着封容醉的惊呼飞出一个弧线.......
眼前一花,柔腻的月白袍子贴着他的脸滑过,眼前已无封容醉。随即他的身子往扯着往后飞起,后背紧紧地贴上了一个人,而颈间,冷冷硬硬地顶上一物,耳边是封容醉更冷的声音:“别动,你们敢动我便刺死他。”
胡不宜想要抽身向前,被佘非忍一把扯住。
佘非忍小大人似地走前一步,拱手道:“封公子,我们只是想上岸。上岸后互不相欠,后会无期。”
封容醉忍不住笑了两声,他可见识过佘非忍的眼神,他敢说,这四人里最心狠手辣的便是眼前这半大小子。他忍不住来了兴趣:“这位小侠如何称呼?”
“小侠不敢当。我是我师父的弟子,佘非忍。”
“蛇非人?哈哈,好名字!蛇老弟,我看上你了,留在我身边如何?”
“你先放开我师父。”
“好说,好说。”封容醉拎回宣六遥手上的的软剑,随即收回纸扇。
宣六遥慢慢走回佘非忍他们身边,他不敢松懈,仍是结着几人的结界,但心中焦灼,眼下是在江上,跳下江里,或是等待靠岸,都不知会发生什么。等他灵力用尽之时,不但结界消失,他自己说不准也会睡过去。
他捏了捏拳头,心想要么趁此时尚有结界,先把封容醉杀了?
只是封容醉尚未真正伤人,自己便轻率杀人,却是行不通的。他只希望容封醉能把纸扇再插回腰间,这样他便能施法取走。
可是纸扇始终在封容醉手里摇来晃去,他的眼睛也始终在宣六遥几人身上打圈。他们身后,是虎视耽耽的桂无苔,即便她无心害他们,但她也不会允许他们害她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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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野中有了江岸,宣六遥心里一喜,再坚持一会,只要上了岸跟他们分道扬镳就没事了。
封容醉回头瞄了一眼,脸色变幻不定,若有所思。
江岸越来越近,近到若是有轻功便能飞上岸了。
只是宣六遥他们没有轻功,只能等着。
等着。
等到风里传来几声咻咻的声音,几道箭影从岸边穿空而来,气势汹汹地直扑站在船舷边的封容醉。封容醉背对岸边,正看着宣六遥几人,桂无苔发出一声惊呼。
宣六遥抽剑上前,一把推开封容醉。扑得一声,他只觉胸前一紧,仰面而倒,意识一阵模糊。
随即耳边乱哄哄,眼前身影飞动。胡不宜在他耳边仓惶呼喊:“宣六遥!”
封容醉的大吼:“掉头!”
桂无苔:“快把他拖进船舱!”
有人把手插进他的腋下,把他往里拖去。他沉入了无边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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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只觉身子晃晃悠悠,似小时躺在摇篮里一般,舒服得很。宣六遥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嗯—”
伸懒腰时,就要发出这种懒洋洋的声音,然后再张大嘴打个吹欠、用力绷紧身子才是最舒坦的。
他有一瞬间的幻觉,睁开眼看到的一定是趴在摇篮边看他的傅飞燕。她那时经常这样,除了睡觉,其余的时间大多用来看他了,怎么也看不够。
一想到傅飞燕,眼底突然就沁上了一阵热辣。他吸吸鼻子,张开眼睛,眼前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
他眨眨眼,把泪水眨掉。
这一次坐在床头看他的,却是封容醉。
他换了一身浅蓝袍子,袍子用的最奢侈的亮锦,衬得他的面孔既俊逸又浮华。他盘着腿,一只手撑在膝上,支着脑袋静静地看着。
看着这个救了他一命的宣六遥。
不喜不怒,眼里既无仇恨也无戏谑,只那么看着。即便宣六遥睁开眼看向他时,他也动都不动,连声问候也没有,幽黑的眼眸深如千年老井。
宣六遥支起身,他此时睡在舱内,佘非忍他们却不在身边,连胡不宜也不在。这是很难得的事情。
莫不是封容醉趁着他昏睡之时把他们仨绑起来了?宣六遥立时坐起身,发现自己只穿着内衫,袍子和朔月剑被脱在一旁的桌子上。
他正要绕过封容醉下床,封容醉却伸出手臂,轻轻巧巧地将他压回床上:“躺着。”
封容醉显然是个练家子,只这么一压,宣六遥便似被压了千斤重锤动弹不得。他心里有些惶然:“她们呢?”
“她们很好。我妹陪着,有吃有喝......是真的。”
封容醉说得十分诚恳,但宣六遥仍有些不放心:“你让我看看去。”
“我有话问你。”
“什么?”
“今日我明明见你中箭了。”
“哦,”宣六遥摸摸毫发无伤的胸口,胸口正压着封容醉的手,他不小心摸了一把,“那箭力道不够,到我面前就掉下去了。”
“那我的针怎么回事?它明明冲着你去,怎么到最后冲着我妹去了?”
“我怎么知道......你让我起来。”
“不说清楚不能起来。”
“你那针太轻了,风一吹就偏了。”
“是么?”封容醉的手仍是压着他的胸口,“怎么就你偏了?”
这种被人压得不能动弹的感觉特别糟糕,宣六遥软下声气:“我小时体弱,我娘求一个老道士替我作了法,说是让一个小仙看着我,危难时刻可逢凶化吉。我想大概是这个缘由吧......你若也想要,我回京城后问一下我娘那老道可还寻得到。”
胸口随即一松,宣六遥赶紧起身下床,急急忙忙地穿袍佩剑。
封容醉在他身后幽幽问道:“你也是京城人氏?”
“是......你也是?”
“是。”
“哦。”宣六遥不打算追问下去,要不然,什么坊、什么街,爹是谁、叔是谁......可不都得翻出来。他扯开话题,“那些要杀你的是什么人?”
“总归是我那一心想置我于死地的妹夫。”
“啊?”
宣六遥惊讶地看向他,他仍盘坐在床边,支着脑袋垂着眼,一脸索然。
虽然刨根问底有些失了教养,但宣六遥仍是小心翼翼地问道:“桂姑娘的......夫君?他为何要杀你?”
“他是替天行道,我是死有余辜。”封容醉眼也不抬地回道。
“哦。”
宣六遥咂摸着,再想问,却觉得不能再问下去了,回头封容醉以他“知道太多秘密”把他扣了或杀了,那就不划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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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寻胡不宜他们,他们果然在桂无苔的舱间里,地上一堆纸皮、瓜壳,桌上还有好多蜜饯、糖糕,桂无苔正翻着一本图话本给他们讲故事:“话说那王爷恶贯满盈,当即被悬于山后枝头,不一刻便咽了气......”
宣六遥在门外听着,心想晦气,怎地正好听到这一段?他虽说此时尚未是亲王,但将来交了差总归是要封亲王的。
他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舱门口,已是退无可退,封容醉在他身后又是一推,他便抬腿走了进去。
胡不宜和佘非忍正听得入迷,见他进来,竟然只是扫了一眼,又目光灼灼地望着桂无苔去了,只有莫紫萸直了直身子,娇俏地朝他皱了皱鼻子,示意她看到他了。
倒是桂无苔转头看到他,高兴地把话本一扔:“你醒了?”
“桂姐姐快讲—”胡不宜和佘非忍连连催促,从前只盯着宣六遥的眼睛此时长在桂无苔身上似的。
桂无苔不好意思地一笑,捡起图话本继续读了下去:“他连挂了九日,也无人来替他收尸。直至一年后,有人去山上砍柴,才发现他挂在枝头,舌头伸到胸前,形状可怖......”
啥玩意?挂了一年还没烂?
宣六遥无奈地摇摇头,转去隔壁躺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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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封容醉不再为难他,在江上漂了一段时辰,返回到江左码头,把他们和桂无苔都放下了船。他站在船舷处,居高临下地看着,眼眸幽黑,微芒闪烁。
宣六遥站在岸上,仰头望他:“封公子,保重。”
封容醉点点头,勾了勾嘴角,便当是已经回应了。终究还是倨傲,即便宣六遥救过他的命,他也懒得开尊口。
宣六遥不介意,转身跟上桂无苔她们,把这个年轻俊美又捉摸不透的封公子抛在了脑后。
桂无苔是江左的捕快,自然热心地陪着他们去找莫紫萸的长姐,直送到宅前,亲自敲了门,也仍不离去,非得等到莫紫萸与长姐执手相见、皆大欢喜。
可是里头的仆人回道:“莫少夫人已于年初病逝。”
莫紫萸如遭雷击,呆呆地站在宅子外,半晌才回过神:“六遥哥哥,你还是送我回自己家吧。”
她只记得七岁前,那时爹娘都在,兄姐无恙。她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做过的梦,梦里她和爹娘在一起——她不知道那个梦是她地府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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