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子绕过宣六遥的腋间,宣六遥想叫他停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提醒他俩赶紧离开,让这俩人逃到天涯海角再不回来。可是,这是两个祸害,并不会因为他的善念放弃做恶。
他想,他俩真的那么残忍么?
他倒要看看,他们真下得去手,又下到何种程度?
直到被吊起,光着膀子,只着一条衬裤。
封容醉又起了疑心:“这人,脸这么肥,身子却这么瘦......”
“你过来,让我看一下。”
“好。”封容醉直起身,走回佘非忍身边。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若是没问题,接下来,他便是欣赏佘非忍一刀一刀精巧地割开吊着的人的皮肉,还有被割的人的痛苦和恐惧。
佘非忍打量了被吊着的宣六遥一会,走上前,伸出两根手指一点一点地向下按压宣六遥的胸口和肚腹,一边按,一边疑惑地嘀咕:“咦?”
“怎么了?”封容醉不解地问道,“别拖了,再拖下去天亮了。”
佘非忍却不搭腔,转身向他走来:“你的让我看看。”
“看什么?”
“让我看看。”
佘非忍扒开封容醉的衣襟,露出他白净的胸腹。封容醉虽然不是特别愿意,但也让他扒了看了。
噗!
噗!
噗!
三声皮肉裂开的声音。
佘非忍抽回短刀,冷酷地看着封容醉肚腹上刚被他捅出的三个伤口。伤口处,鲜血在喷涌,即便封容醉修长白晳的双手捂了上去,那血,仍是漫过指缝,滴滴答答地淌了下来。
封容醉瞪着他,盯着那青狐面具后冰冷如黑夜的眼睛,艰难地问道:“为.....什么?”
噗!
回答他的,又是一刀。
封容醉全身的力气已经消失,他轻叹一声,仰倒在地,双臂无力展开,似折翅蝴蝶堕落尘埃,徒留一丝凝固的艳丽。
他的衣襟散落着,汹涌四溢的鲜血在结实白净的身子上开成一朵乌黑的夜花。
他看着揭下面具低头看他的佘非忍,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的时候,他几乎看不清佘非忍的面孔,模模糊糊的,却听那冷冷的,带着一丝稚嫩的嗓音:“替天行道罢了。”
替天行道?
封容醉想笑。
替天行道?跟他一起酒池肉林、跟他一起拐贩人口、一起虐杀行乐......他说他在替天行道?
太可笑了!
可是他已经说不出话,他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看着佘非忍转身离开,听着他解开被吊的那个人说道:“你快走吧。”
然而并没有人离去,更多的脚步声涌了过来。
他看到火光,看到对着他的弓箭和剑尖,终于没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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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看着昏迷过去的封容醉。
宣六遥下意识地蹲下身子,用手捂住他的伤口。鲜血仍在汨汨流淌,仿若封容醉的身体里有无穷无尽的鲜血。
白溪山一剑划开封容醉的衣襟,迅速地替他止血、包扎。血从布丝间渗出,宣六遥和白溪山都是满手的血。
佘非忍楞楞地看着他们:“白公子,你知道你们救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白溪山深深地看他一眼:“他是坏事做尽。”
“那你还要救?!”佘非忍大喊一声,他愤怒极了,“你明明知道他坏透了,你还要救?你滚!你们都滚!他不要你救!”
白溪山无可奈何。
“非忍,”宣六遥只得上前劝慰,“封公子是桂姑娘的哥哥,白公子总归要救的,若不然,在桂姑娘面前无法交待。”
“师父?”佘非忍一副愕然的样子,“是你?师父。”
“是。”宣六遥点点头,“罢了,封公子这样子怕也活不了了,让白公子尽下心吧。走吧,跟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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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六遥拉着他离开,回了客栈。
佘非忍跪在他面前,赧然道:“师父,我犯了错,请您责罚......只是,不这样做,弟子取不了封容醉的信任,就找不到机会杀他。您知道,他是个坏人,却又武功高强......”
宣六遥一把把他搂入怀中:“好孩子......傻孩子......以身伺虎,何必呢。”
“不,那些婴儿无辜,那些女子无辜。弟子看到那些被喂了蒙汗药的婴儿时,就下定决心要杀了他!”
宣六遥说不出话来,只紧紧地搂着他,又感动又愧疚。
佘非忍贴着他的胸口,嘴角轻扬,一丝笑容从乌黑的眼底流出......他早听到了跟在身后的脚步声和弓箭、刀剑的磨擦声,也认出了师父的身量。
封容醉虽好,却如他自己一样疯狂而冷酷,武功又比自己强,厌或不厌,自己都是他手心里逃不脱的一只虫子。
他不想做虫子。
能一辈子包容他的,只有师父。
所以,他想回来。
他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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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宣六遥带着佘非忍去江左桂无苔处接胡不宜和莫紫萸。
走到巷子,他俩一眼看到了她们。
仨人靠着巷墙,伸展着手臂。最高的是桂无苔,最矮的是胡不宜,边上是不高算也不算矮的莫紫萸,她们不知有什么高兴的事,格格地笑着。
笑容如照在她们身上的日光,明媚极了。
宣六遥的嘴角刚刚扬起,目光落到桂无苔身上,心里又觉着有些黯然。她的哥哥被刺,不知死活,下手的,是自己的弟子佘非忍,而被刺的原因,更是无法开陈布公地跟她讲。
她们仨人觉察到巷口有人,齐齐探头望来,又齐齐展开笑颜。
“宣小公子!”
“宣六遥!”
“六遥哥哥!”
她们起身向他俩走来。
胡不宜奔得最快,嗖得扑进他怀里,然后才看到躲在他身后的佘非忍,惊讶地睁大眼睛:“佘非忍?你回来了。”
佘非忍点点头,眯着眼睛笑。
宣六遥勉强对桂无苔笑着:“她俩养胖了,倒是你,消瘦了些。”
“我一个小捕快,就要身轻如燕,不然追不动贼。”她笑着回道,然后看他眉眼间愁云飘来飘去,直觉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了,白溪山欺负你了?他怎么没来?”
“白公子有要紧的事。我就先来接她们了。”
“哦,”桂无苔惋惜道,“我还想跟她俩多玩些日子呢。”
“你不上差?”
“上差就带着她俩。你不知道,前几天胡不宜还帮我捉了一个贼呢。那贼比我还凶,竟想当街用刀,被胡不宜一脚踢得骨头都折了,这会儿还在大牢里躺着呢。哈哈。”
“是么。”
宣六遥听了并不高兴,只担心地看看怀里仰脸等着他夸赞的胡不宜,一时有些无语。他不在身边,无法替她结界,想来还是有些凶险的。
桂无苔看出他的不高兴,也觉着自己带着人家弟子涉险,总不是件令人宽慰的事,便招呼着将他们带进屋里,询问他们要往哪里去。
宣六遥早上出门前从天眼看过封容醉,看他仍是昏迷不醒,也是吉凶未卜,实在说不出打算离开江南的话,只能含糊说道:“我也不知,再看看。”
“哎,不如搭我兄长的船去往蜀地,听说那里风光奇幻,令人留连忘返,正好让我兄长也有点事做,省得他穷极无聊,专做些不上道的事。”
桂无苔的目光清澈热烈,灼得宣六遥往旁边避了避眼神。他笑笑:“桂姑娘和封公子兄妹感情甚好。”
“是。我与他从小交好,他虽是夫人所生,但从来不看轻我这个不受宠的庶女,倒是我常常欺负他。后来我娘带我逃离封家,回了冀州,我们就算失散了。三年前又遇上了,才知道他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
“他怎么了?”
桂无苔叹了一口气,沉默半晌:“当年因为我们娘俩是私逃,不曾知会过他,他那时也才八岁,出门找我却被拐走了,五年后才被人送回了封家。期间发生了什么他也不肯说,只是这些年他大约在家呆着不痛快,总爱往外跑。他从前是个心肠特别好的孩子,连只虫子也不忍心捏死,谁能想到他如今竟干起贩卖婴儿的事。不过我觉得二哥只是误入歧途,等他有一日醒悟,他一定会迷途知返。二哥其实心底真的很好,他对我特别好。”
“是。”宣六遥心下酸涩,不知是该憎恨还是同情封容醉,更不知如何坦然面对桂无苔,悻悻然正准备起身告辞时,脑海里突然有一段记忆撞了上来。
白树真在灵清观喝醉时说过的一段话。
它说了什么:封家......二公子......八岁出走......糟蹋......木刺......救走......
他哑然,不会吧?正是封容醉?他却也是个可怜人?
好一会,宣六遥回过神,桂无苔正奇怪地看着他。
“我......该走了。多谢你这些日子照顾这俩孩子。对了,白公子说让你在江左好生呆着,等他忙完了事会来找你。”
白溪山并未跟他说过这话,只是他担心桂无苔找不着封容醉会心里着急。封容醉若有什么生死消息,白溪山自然会来告诉她。
他把带的谢礼往桌上一放,朝着胡不宜几人一挥手:“走吧。”
他自己大踏步出了门,听着身后胡不宜和莫紫萸依依不舍地告别,眼泪就流了下来。男儿有泪不轻弹,自己这一世身娇肉贵的,倒是容易落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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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江,再往南是慧州城。
宣六遥和佘非忍同骑一匹马,胡不宜和莫紫萸骑着白鹿,行程还算快。佘非忍却在身后戳了戳宣六遥的背:“师父,你看。”
他伸手指着西边,宣六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离路有些距离的地方有一个屋子,那屋子正是他替莫母翻新的。不过,那边应是无人住了。
“怎么了?”
“冒烟了。”
那屋顶的烟囱里正飘着白色的炊烟。
“冒烟怎么了?”
“师父忘了那是哪里了么?”
“记得。大约是莫家大公子把屋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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