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冲进莫紫萸的舱房,房间里空空荡荡,七弦琴摔落在地,有根弦已是断了。窗子半开着,显然被风吹开了。他急步走到窗边低头看,甲板上没有她,那就只有掉进海里了。
可惜。
真是可惜。
回了世间两年,又这么去了。
他长叹一声,回转身靠着舱壁颓然地坐到地板上。
胡不宜和佘非忍也跟了进来,看到他难过的模样,也都明白了。俩人沉默着走近他的身边,依偎着与他一起坐着。
莫紫萸和他们在一起有两年了,她说话不多,有时还显得傻傻的,但,总归也已有了一种姐妹的感觉。
过了一会,佘非忍开始四处张望。
床下露出一双手,正抱着床腿。
他慢慢起身,四肢并用地爬到床边往里张望,正好对上莫紫萸巴巴的眼神。他看了她一会,问:“怎么不出来?”
“想听听你们怎么哭我。”她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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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们仨谁也没哭,但他们也难过了。莫紫萸也就没露出不高兴的神色,跟着下了甲板,取回了宋怀玉脖子上的起死回生珠。
宋怀玉还有气,奄奄一息。
他们只能给他灌药,灌米汤。
他养伤的日子里,宣六遥他们只能亲自掌舵、拉帆、钓鱼、做饭......偌大的船,美滋滋得很,唯有在服侍宋怀玉时会有一点点的不痛快。
该谁服侍谁呢?
可是没办法。
那女鲛人......原本宣六遥想把她抱回海里,可看到她浮在水面处的丰腴时,他便红了脸退了开去。算了,反正她也挺安静的。
但看看宋怀玉的状况要好了,他狠狠心,还是让莫紫萸帮忙把她抱出来扔海里去,否则,等宋怀玉醒了,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莫紫萸站在桶外,从身后穿过女鲛人的双腋用力往上提,却是连一寸也未提上,倒是在不小心摸了她两把之后,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身前,一张精致的巴掌脸慢慢涨得通红。
“六遥哥哥,我抱不动......”她低着头怯怯地说道。
“算了,我自己来吧。”
宣六遥挽起衣袖。
“不。”莫紫萸突然抬起头,一脸坚决,“我来,我可以。”
宣六遥莫名其妙:“好,那我帮你。”
“不用你帮,你走远些。”
莫紫萸似突然长了无数力气,她搬了一张凳子,站在凳子上用力往上提女鲛人,这次是因为吃力而涨红了脸。
女鲛人被往上提了一截,顿时春光满舱。
宣六遥扭头就出了船舱。
虽说美人只是皮囊,但毕竟是美人的皮囊,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看的。
只听里头“空嗵”、“哐当”、“哎呀”乱响,宣六遥返回舱内,只见木桶里直直地伸着一双手臂,而桶外,凳子翻倒在地,莫紫萸仰面朝天、衣裙半湿地躺着......
惨不忍睹。
“胡不宜!”宣六遥扯着嗓子大喊一声。
“哎!”
眨眼间胡不宜冲到他面前,漆黑晶亮的大眼睛望着他:“宣六遥,怎么了?”
宣六遥指指莫紫萸,又指指木桶:“那个......”
“好!”胡不宜不等他说完,转身去扶起莫紫萸,随后走到木桶边。
“别踢!”宣六遥大喊一声。
这木桶挺好的,踢坏了可惜。
“谁说我要踢了?”胡不宜脆生生地回了一句,伸手抓住桶沿用力往下一掰。
哗!
女鲛人随着桶里的水一下子淌到舱板上,她仰着光溜溜的身子,徒劳地拍打着大鱼尾,脸上有些羞愤。
宣六遥连忙提醒:“轻点。”
“好!”
胡不宜答应得很爽快,她好奇地打量着女鲛人:“我好像见过她。”
“是。你还记得?”
“不记得了,但我一定在哪里见过她。她真滑,真软......还香。”胡不宜摸了把女鲛人,还凑近闻了几下。
宣六遥真是没眼看,只能催促:“行了,快把她送回海里,若是那宋怀玉醒了,说不定就不让我们放她了。”
“我们为什么要听他的?”胡不宜不以为意。
“不听他......找不着回去的路啊。”
“哦。”
胡不宜明白了。
她夹起女鲛人,不顾女鲛人冲宣六遥伸出手臂,直往甲板上拖。6666666
女鲛人一把抱住一根柱子,眼巴巴地看着宣六遥,竟然不想回到大海中去。
识相点!
宣六遥原本想斥责她,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听话,快回去。”
语气温和,一点也起不了威慑的用处。
全靠胡不宜一身蛮力,生生将女鲛人拉得松了双手,只在舱板留下一道宽宽的水渍,就听“扑通”一声,不一会,胡不宜拍着双手进了船舱,喜笑颜开:“女妖怪送走了。”
令宣六遥很是欣慰,她见着女妖怪,倒也不是一言不发地上手就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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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佘非忍端着饭菜送进宋怀玉的舱间。
宋怀玉已经养了一个多月的伤了。他死前被捅成重伤,死后脖子上又被捅一刀,此次活过来如游丝一般,时不时地让人疑心是救不活了。但好歹此时已经伤势稳定,神智也清晰了许多。
佘非忍把放有饭菜的托盘放到床边的桌上,抱怨道:“你什么时候能出舱啊?倒是看看船往何处开,还想不想回家了?”
“想,想。”
宋怀玉艰难地爬起身,趴在桌边努力地往嘴里扒饭菜。他知道佘非忍可没有莫紫萸或宣六遥那么有耐心,若是半刻后吃不完,饭菜便被端走了。
吃得太快容易呛着,尤其脖颈处还有一个伤口,他咳得差点米粒从伤口里喷出来。然而喷出的是血,将缠在脖子里的白布染得一片绯红。
佘非忍靠坐在舱壁处,看着宋怀玉的窘相,心里有些后悔将他救回来。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慢慢吃,这回不催着你。你可知道,是我救的你?”
宋怀玉斜睨了他一眼,点点头:“多谢,多谢小哥救命之恩。”
“我救你呢,也不是白救。”
“是,是,我定会把你们平安送回慧州。”
“这是自然,你也要回。你知不知道上次逮着的那个女鲛,被我师父放走了?”
“哎?”宋怀玉吃了一惊,连饭也顾不上吃,回了头问他,“为何要放走?”
“你也知道我师父心善,听说取珠要剖腹,实在不忍心,就将她放走了。”
“可惜呀。”
“是可惜。”
两人沉默了一会。
宋怀玉又呼噜呼噜地吃饭,吃完了,往床上一躺,长长地舒了口气:“可惜啊,这女鲛体内有珠子,这珠子怕是年份不低。”
此时轮到佘非忍吃惊了:“还未剖,你怎么知道?”
“我闻着她身上香气了。有香气,就有珠子,越香,这珠子的年份越长。”宋怀玉楞楞地盯着舱顶,过了好半晌,“小哥,等我身子好了,我教你潜水,我们下海取鲛去......别让你师父知道。”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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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紫萸在弹七弦琴,琴弦轻拨,淌出流水、清风、山泉、疾马......宣六遥搬了椅子坐在窗边,一边听,一边心不在焉地往外张望。
海面始终起起伏伏,海浪间撞出无数白色泡沫。那泡沫间,却也常常浮起一个美丽女子,乌发雪肤、唇如朱砂,正是被他放走的女鲛人。
不止如此,这女鲛,曾在他很早的轮回中,与他有过露水情缘。
虽然他早已遗忘,也未再生情愫,但她这么没日没夜地在海上跟着他,时时投来含情脉脉的目光,却也会在这聊闲的日子里,有些乱了他的心怀。就好像,他知道路边有人在议论他,原本他不想在意别人的想法,但总会有一些好奇心,想去听听旁人说了他些什么。
更何况,她这么跟着,难说有一日会被宋怀玉看见。
宋怀玉熟知海性,又难说会有手段将她引过来。
从心底里,他是不希望她遇险的。
窗边多了一个矮些的身影,是胡不宜,看他总往外看,亦站到窗前,好奇地张望着。她的大眼睛乌黑灵动,让宣六遥无法忽视。他有些心虚:“胡不宜,念书去。”
“念了好一会儿了。”她回道,继续往海面张望着,很快,便发现了那个美丽的女鲛,“女妖怪......宣六遥,你是不是在看女妖怪?”
“妖怪有什么好看的?”他抵赖道。
“妖怪是没什么好看,可女妖怪就不一样了。”
她是越发牙尖嘴俐了,一张嘴便将他顶撞得满面通红。他只能伸手去关窗:“我不看了。”
窗框却被顶住。
“让我再看一会儿,那女妖怪可真好看。”
“你也觉着好看是么......”宣六遥凑过去,跟她一起望着将半边身子浮出水面的女鲛人。
女鲛人白净的身子模糊在海浪和泡沫之中,如一朵白莲沉浮,看着很是赏心悦目。
既然胡不宜不吃醋,宣六遥也光明正大地看了好几眼。他不是登徒子,但也不是卫道士,倒也不会觉着看几眼女子的身体便成了肮脏不堪的浪荡之人,尤其女鲛也算不得真正的女子。
连莫紫萸的琴声停了,他也没有在意,只在她走过来时,他让过一边,让她也看了好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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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面的夜,既喧嚣又安静。
月光是喧嚣的,它肆无忌惮地跳跃在船舱之中,将宣六遥从梦中生生吵醒。他觉着睡觉的舱内似乎有异常,这只能容一人自在的空间,略有些拥挤。
何况,还有呼吸声。
他屏住气息,可那细微的呼吸声仍在。
虽无杀气,他仍是在被窝内摸上了朔月剑,再慢慢睁开眼睛,看向床边。
朔月剑在被子下轻轻地动了动,随即归于平静。
他转开脸,望向平淡的舱壁,冷静地说道:“紫萸,穿上衣服,回自己的舱去。”
“六遥哥哥不是喜欢看么?”她怯怯回道。
他朝里侧翻过身:“听话,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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