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怀玉抬眼看他,琢磨着话里的意思。这小子是在跟他拉近关系,还是在威胁他?
可不太容易看得出,这小子的笑诚恳得像这无遮无挡的海风,可眼底却幽黑不见底,令人背后生出一丝寒气来。听说这小子的老爹死后,他都不想收葬,可见心肠也是冷的。
宋怀玉不情不愿地往上坐坐:“再养几日,不管能不能痊愈,我都下海去。我发誓。”
“什么誓?”
“......用我妻儿的性命发誓......我不得留着命送你们回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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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这一日,风和日丽。
宣六遥和莫紫萸、胡不宜都在二层。
宋怀玉被佘非忍引到了甲板,俩人眺望着不远处在海水里吟唱的女鲛,商量着如何引她过来又不被宣六遥他们发现。
俩人商定,佘非忍假装落水,引女鲛靠近大船,而宋怀玉穿着甲衣先行潜入水底,趁机绞杀女鲛,在水中剖腹,挖出珠子。
“等一下。”正欲下水,佘非忍却又有了疑问,“鲛腹中有几颗珠子?”
“一鲛顶多一珠。”
“取珠后,如何分配?”
宋怀玉看了他一会,老谋深算的眼里闪过一丝暗笑:“珠子先放你身上,上岸后把它卖了,所得银钱......你六我四。”
“行。”
待宋怀玉沿着绳网潜入水下片刻,佘非忍抬头望望二层,舱窗全数关着,并无人往外张望。
他曲着身子滚下船舷,“嗵”的一声,水花四溅。
踩着水波,他举起手臂在水中一沉一浮,引女鲛注意。起起伏伏间,他也失去了女鲛的踪影,不知她是去了别处,还是正往他游来?
二层的舱窗突然打开,从里头探出两个脑袋,一阵嚷嚷:“非忍落水啦!”
竟被发现了。
佘非忍心想今日算是完了。
却见不远处的青蓝水波中,一条白色的身影正迅速向他游来,一头乌发如水草覆盖洁白身躯,想来是那女鲛过来了。
他欣喜地挥挥手,下一刻,他的身子突然坠下,啪叽一声,实实地跌在木舱板上。
肉木相贴之处,火辣辣的疼痛不输于朱青颜曾给过他的鞭笞。
他呻吟一声,转头张望,却见风雅俊秀的宣六遥正盘坐在地,一脸肃然地放下手臂:“你这小崽子,怎么这般不小心?”
又一阵暖风吹过,全身的湿漉漉瞬间干透。
他知是师父使了法术将他运回船中,又使了法术替他干衣,原本他当三跪六拜,以谢师父救命之恩,可他勉勉强强爬起身后,草草率率地磕了一个头,便兔子似的窜出舱房,奔向甲板,徒留宣六遥暗骂一句“没良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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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下似乎暗流涌动,可又平静得很。
佘非忍趴在船舷处已经张望了许久,既不见宋怀玉,也不见女鲛人,像是这两人早已同归于尽似的,又或者,女鲛人将宋怀玉已拖入深海?
他没有师父的天眼,也不会掐指一算,只能焦急等待,不停地在肚里揣测。
一抬头,几个三角灰翼在海面上倏忽间由远及近,是那些巨大无比的杀人鱼,定是闻着此处有血腥味。
佘非忍疑惑地嗅了嗅,咸湿的海风中似有若无地夹着几丝血腥味。看样子,水下多半是有死人。他看着杀人鱼往船底下窜去,想着宋怀玉在水下被杀人鱼撕扯成碎片的样子,一时觉着腿肚子有些发抖。
及至暮色降落,也不见宋怀玉回船。
必是已死。
他也不敢下船查看,只得怏怏回舱——还得做晚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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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怀玉难得出舱,宣六遥也未问起他。
惴惴中入了夜,佘非忍在床上翻腾了一会儿,也便在海浪的起伏中睡熟了。
半夜时分,他在梦里突觉背上一寒,醒了过来。
床前一条人影杵着,佘非忍于夜色中定晴一看,竟是宋怀玉,浑身湿透,头上盖着几根水草,面色苍白如纸。
佘非忍腾地起身,四肢并用地,瞬间缩到角落处,惊惧地望着这不是是人是鬼的宋怀玉。
宋怀玉缓缓伸出一手,展开时,掌心中竟是一颗发着莹莹润光的小珠子,流光溢彩,让人恨不得立时吞进肚中。
这珠子,此时现在他手里,想来自然是有长生不老之效的鲛珠——那活了三千年的女鲛的。
佘非忍眼睛一亮,情不自禁地探出头,打算爬过去拿这鲛珠。
之前说好的了,由他保管,由他来卖。
鲛珠迟在眼前,他一伸手便能取到,然而他没来由地打了个寒噤,视线落下,宋怀玉的另一只手负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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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的夜,总是喧嚣又安静。
宣六遥在睡梦中听到甲板处传来咚地一声,他的心一跳,心想,不会是非忍这小子又掉进海里了吧?
可睁开眼看看,月光静静地打在舱壁上,正是半夜。佘非忍怎会大半夜地跑到船舷处跳海?
他闭上眼。
可又睡不着。
万一,佘非忍梦游呢?
还是去看看吧。
可是,佘非忍竟然真的不在舱内!
宣六遥顿时清醒透了。
他噔噔噔冲向舷梯,正要三步并两步地跳下去,舷梯的那头却站着一个半高的人影。明晃晃的月光打在那人脸上,却正是佘非忍。
佘非忍仰着脸,看样子正要上来。
宣六遥先是被他惊了一下,此时也是出了一身虚汗,海风一吹,周身的凉。
“你干嘛去了?”他急问。
佘非忍却一声不吭,只直登登地往上走,走到他跟前,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绕过他的身侧便往里走了。
宣六遥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进了自己的舱房,往被窝里一钻躺着不动了,才知他果然是梦游了。
他叹一口气,看看下舷梯处,心想天明后还是做个栏板,夜里把它锁起,免得谁再梦游真掉下海去。
掉下海?
刚刚梦里确有听到咚的一声。
他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静悄悄地看过胡不宜和白鹿,又看过莫紫萸,她俩都睡得无知无觉,却让宣六遥又差点起一身冷汗。
船上还有一个宋怀玉,他竟这样大敞着二层,浑然不怕万一他起了坏心。
他走向舷梯,打算在那儿看上半宿。
地板上有亮光晃了他的眼,他低头一看,又是一背的汗。那是道湿漉漉的水渍,从佘非忍的舱房直往舷梯而下。
他站在舷梯处往下张望,甲板上静寂无声、空无一人。
他又回了头,轻轻走进佘非忍的舱。
月色下,各处朦胧不可清晰,他取出夜明珠,细细地看。
舱间,一根水草搭在水渍处。
他蹲下用手指拈起,水草沾饱了水,新鲜得很。沿着水渍,舷梯处又是两根饱满的水草,搭在梯阶上,随意而凌乱。
那水渍,滴过无人勤加打扫的甲板,映出一双大脚印来,那脚印直到船边。只是这脚印又被蹭过,不知是才刚留下,还是白日里留下。
他伸头向船下望了望,只觉海水晕眩,冒出一股阴森森的气息。
头上的黑夜,像一口扣不紧的锅似的,跑出了无数魑魅魍魉。
他打了个激灵,紧走几步,上了二层,又将各间舱房细细看过,然后站在舷梯处,生生守了半宿。
及至次日天亮,他问起佘非忍,佘非忍一脸懵懂,浑然不知夜里发生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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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六遥补完觉,隔空取来一些木头后,和佘非忍、胡不宜又劈又砍,忙乎了大半日,做成了一扇七八尺高的窄门安在舷梯处。
虽然难看了些,倒也令人安心。
过了两日,宣六遥又心神不安起来。他频频推开舱窗往外张望,这两日风平浪静地,竟一次也未听到女鲛人的吟唱,会不会在另一侧的船外?
他起身走进莫紫萸的舱房,推窗往外看。
她弹琴时,女鲛有时和应声而和。
可是浪头互相涌挤着,却也未见那美丽的面孔和身子浮现。
他寻了好一会,才疑惑地放下舱窗。一转身,莫紫萸就站在他身后,期期艾艾地看着他,像是有事要说。
“怎么了,紫萸?”
“六遥哥哥是找那个女妖怪么?”
她跟着胡不宜的叫法,也跟着叫女鲛为女妖怪。
宣六遥点点头:“是,你知道她在哪?”
“我不知。六遥哥哥想看,我脱......”
“罢了。”
他掉头便走......舷梯处的木门关的震天响。琇書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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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去找宋怀玉。
已经几个月了,宋怀玉的身子也该好了。他可别悄摸摸地下海捉了女鲛。
宣六遥推开宋怀玉住的舱间。
他的舱间在船尾处,不大不小的一间,一床一桌,简单得很。被褥凌乱地堆在一处,也未叠整齐,人,却不知去哪了。
甲板上转一圈,只佘非忍和胡不宜在船边拿着一枝小网在往海水里下。
“你们见着宋怀玉了么?”
“不曾。”
俩人齐齐摇头,一门心思地盯着海水里的网兜。
“非忍,这两日你给他送饭了么?”
佘非忍回过头,沉思了一会:“前几日他说可以自己出来吃饭,我就没送过。”
“那他人呢?”
“不知。”
佘非忍飞快地回了一句,和胡不宜凑到一起,叽叽咕咕地往上拉网,全然没有心思与他掰扯。
宋怀玉一个大男人,似平空消失了一般。
宣六遥在船头甲板盘腿坐下,催开天眼。天眼下,波涛汹涌,无尽的深蓝海面,有一个人虫似的飘在水中,离大船已是极远.......再催开天眼寻找女鲛,满眼是极蓝至黑的海水,偶尔间游过几只小如浮漂的鱼虾。
再掐指算来,皆是凶卦。
这俩怕是凶多吉少。
他在船头坐了许久,浓重的悲怆与孤独感从心里生出,盘旋不止。
终于他唤来佘非忍和胡不宜:“今日开始,我们自己驾船,回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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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洋茫茫,极易迷失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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